文/ 約·奧斯蘭 譯/ 袁偉

　　那是在法國的某個地方，戶外寒冷，我的課堂卻很溫暖。孩子們準(zhǔn)備了一些問題，這也是他們最常干的事。他們問我的作家生活、我寫的書、我的興趣和立場……對于孩子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我都會以最大的誠意作答，為的是人人都能盡興而歸。

　　那天的問題一如既往：“您寫作的動力來自何處？”“您小時候?qū)W習(xí)好嗎？”“您的父母對您成為作家有過幫助嗎？”“您寫一本書要花多長時間？”……孩子們提的問題一般總是這幾個，不過我的回答并非一成不變。這要看我當(dāng)日的心情，那一刻心頭泛起的回憶，以及當(dāng)時的天氣如何……

　　然而，那一天，一個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模樣，笑靨如何，眉眼幾分，我全忘了，只記得她開口說的話：“您最喜歡哪個字母？”這小姑娘，如此一問，一下便打破了單調(diào)乏味的問答戲碼。

　　從來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然而，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這卻是個真正的問題！

　　我從事寫作五十多年了，字母表里的二十六個字母，每個我都寫過百萬千萬次，可愚鈍如我，卻從未問過自己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這二十六個字母，我最喜歡哪一個呢？這多么不可思議??！

　　我感謝小姑娘提了一個這么有意思的問題，然后我迅速思量了一番，因為還有其他孩子等著提問呢。他們一個個高高舉起的胳膊，仿佛要夠到天花板，甚至要穿過天花板夠到天了。

　　終于，我有了決斷，開口答道：“同學(xué)，我最喜歡的字母是O。因為它是一個圈，就像我們張開臂膀擁抱一個人的樣子，又像我們把所愛的人擁在懷中的樣子。我覺得這一點足以讓我喜歡上O 了，就這么簡單……而且，這也是孩子最先學(xué)寫的字母……”

　　我記得小姑娘沖我笑了，我想我的回答應(yīng)該是令她滿意的吧。不過，小姑娘一直舉著手，食指指著天花板，仿佛要把天花板戳個洞。我沖著她說道：“你想補充點什么？”

　　她的回答通透明澈，令人拍案叫絕。“您說了，您最愛的字母是O，因為它給您張開臂膀擁抱一個人的感覺……可是……這樣說來，字母C 不是更好嗎？因為這樣不會摟得那么緊，更像是把胳膊搭在一個人的肩膀上，而且不會妨礙那個人離開。”

　　我凝視著課堂后排的那個小姑娘，那個我不認(rèn)識的小姑娘。她不露聲色，卻早早領(lǐng)悟了這一點：我們對所愛的人，可以張開雙臂擁抱，卻永遠(yuǎn)不要圈住不放……

　　多么難以置信！ 千百萬成年人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才能知曉，甚至永遠(yuǎn)無從知曉的事，眼前這小姑娘，天生就了然于心呢。她說出的真理，簡單而精妙：是走是來，是去是回，愛或不愛，人人自行決斷，不應(yīng)該受任何外力左右，什么時候都一樣。我們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握有選擇的權(quán)利。

　　有那么片刻間，我的心臟狂跳不止，仿佛一個人拿著鏟子去修整花園，誰知卻驀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秘的匣子，里面滿是寶藏……

　　見面會結(jié)束，學(xué)生們都離開了課堂。老師過來給我解惑：“她是一名流浪民族的孩子，一個波西米亞人。現(xiàn)在我們班上有三個這樣的孩子……”

　　流浪民族的孩子！難怪她對自由的理解如此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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