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來了。谷子的聲音有點卡。那卡子就在心窩里，因為今天的豆腐太多了。

　　谷子小時候有點笨。別家孩子會走路了，他才搖搖晃晃能站起身。人家孩子說話了，他才咿咿呀呀學(xué)爸媽。所以他學(xué)賣豆腐時，爹就對他說，量慢慢加，地盤慢慢擴(kuò)，這路子準(zhǔn)保走得來。

　　谷子很聽話。一開始，他每天只取三十斤，轉(zhuǎn)一轉(zhuǎn)近鄰幾個村子就賣完了。手熟了，他每天就取六十斤，賣得范圍向外擴(kuò)了一圈兒，賺的錢也比原來多了不少。晚上躺下來，谷子嘿嘿笑出了聲。他覺得，自己很像丟進(jìn)淖池里的一枚石籽兒，激起的圈兒一層層向外蕩，錢卻一圈圈向回收。

　　他把擴(kuò)圈兒的想法給爹說了后，爹瞪起了眼，天底下的錢你能掙得完？谷子蔫成了一團(tuán)子。

　　今早，谷子又去躉豆腐。老板笑瞇瞇地給他發(fā)了根煙。要知道，這煙往?？芍唤o大客戶。他呢，只有聞的份。老板給谷子點著了煙，谷子呀，今個兒幫叔一個忙。谷子以為讓他幫忙搬東西，活動了幾下筋骨說，沒問題。

　　老板拉他坐下說，不是這事兒。是這樣，城西的老王臨時有個事，他預(yù)定的豆腐不要了。你知道，他是我一個大客戶。他不要了，你們幾個嘛，就都盡量多拿點。你今天，再加五十斤。

　　谷子驚得張大了嘴，五十斤？

　　五十斤。

　　谷子的面情有點軟。想拒絕，卻挽起袖子，開始裝豆腐。

　　轉(zhuǎn)完了原有的幾個村，六十斤豆腐賣完了。有一家娃娃做滿月，有一家孩子娶媳婦，谷子還把多取的又賣了十五斤。

　　谷子有喜又有憂。頭頂?shù)奶柣鹄崩钡模藗円验_始吃飯了。過了飯時，豆腐可就沒有人再買了。家里沒冰箱，壞了咋辦呀？回去準(zhǔn)挨爹的罵，谷子越想越緊張。

　　這不是谷子嗎？快來吃碗飯。谷子回過頭，打招呼的是東村的李大姨。大姨是娘的好姐妹，也是同學(xué)小翠的娘。

　　想起那年偷偷給小翠寫情書，谷子紅著臉想躲避。大姨不允，拉著她的胳臂就進(jìn)了家。飯桌上，谷子知道了小翠現(xiàn)在打工在上海，還知道了，大叔半月前在建筑隊干活摔傷了腰。大姨說，你叔出了事，包工頭也跑得沒影了。你看看，今年地里收回的土豆都沒人賣了。大姨說著抹起了淚，大叔也躺在床上直嘆氣。

　　谷子突然脫口說，二老要是能放心，我每天捎上一些土豆，替你們賣。

　　那咋行呢，會不會影響你賣豆腐？

　　影響不影響，谷子心里也沒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谷子還是把一袋土豆裝上了車。出了門，谷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額，他想測一下，腦袋是否發(fā)熱了。

　　反正豆腐也沒賣完，就再撞撞運氣吧。

　　他推上車子又轉(zhuǎn)了個幾個村，豆腐沒動，土豆倒是銷售了大半袋。村口有家商店門口聚攏了一堆人。谷子把車子推過去，就蹲在一邊抽煙卷。

　　豆腐多錢？終于有人問話了。

　　9毛。谷子忙不迭地站起身。

　　那人搖搖頭，過了飯時還賣這么貴。谷子還想賣土豆，又說，還有土豆呢。

　　買豆腐，搭土豆？那人伸長了脖子，大耳朵還動了動。

　　谷子知道那人在摸渾水魚，想糾正又怕他真走了，就順?biāo)浦壅f，買二斤豆腐，搭一個大土豆。那人二話沒說，還真的買了二斤豆腐。

　　大哥走了。攤子前圍上了一群人。

　　我要二斤。

　　我要一斤。

　　谷子索性來個將錯就錯，多了我不賣，少了我也不賣，我只賣二斤的主兒。誰買豆腐我搭土豆。

　　二斤就二斤。

　　買了豆腐的人，拿土豆時專挑大個的。到了最后，沒大的了，有的人就又不想買了。谷子說，兩個頂一個，買不買？三下五除二，剩下的豆腐、土豆都賣完了。

　　有人偷笑，有人指點，谷子的心情卻敞亮了。他在商店買了一包煙，開店老伯說，傻娃呀，賣豆腐哪有搭配土豆的？

　　谷子說，伯，鄉(xiāng)親們能買我的豆腐是幫我哩。送土豆，是讓他們享受個優(yōu)惠價。

　　老伯笑了，看來你傻娃子心里有韜略呢。

　　隔年春節(jié)，賣豆腐的谷子做了新郎，新娘就是小翠。

　　陜西 孫文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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