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東與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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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布時間:2019-03-17 23:07
一 瓜市場陡起風(fēng)波
一列由南向北的火車在站臺上停了不到十分鐘,汽笛叫了兩聲,車身晃動了幾下向前移動起來。就在這時,第四節(jié)車廂的門突然開了,兩個偽警察將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從車上推到站臺上,其中一個偽警察罵了幾句,接著咣當一聲關(guān)上車門。那漢子一頭栽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站起身來。
他叫喬冬生,是膠東喬家莊人,十多天前在老家被國民黨抓壯丁。在押送路上喬冬生打倒兩個看管士兵成功逃脫,可他不敢回家,如果再被抓住肯定活不了。無奈到親戚家借了幾塊大洋,坐火車來到東北。當他來到中興鎮(zhèn)時客票已經(jīng)到終點站,再也無錢購票乘車,所以被偽警察推下了車。他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兩天沒吃飯,實在走不動了,只好靠著路旁電線桿站著休息一會兒。這時不遠處傳來叫賣聲,同時飄來飯香和瓜香味。饑餓的胃腸支使他得去找點吃的,于是他拖著無力的雙腿向站外嘈雜的人聲走去。
他走近一看這里是站前一處農(nóng)貿(mào)市場,在馬路旁有十多個攤床,炸油條烤燒餅和蒸包子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喬冬生從身上找了半天,在一個衣袋里摸出兩個銅板遞給了賣包子掌柜的。那人瞧了瞧他手里的錢也沒理會去給別人賣貨去了。喬冬生很納悶不知道人家為啥不理他,只好又向前走。前面是賣瓜的市場,十多輛馬車裝著香瓜、黃瓜和窩瓜在市場上叫賣,也有幾處門市房,除了賣香瓜還賣水果。只見一家門頭寬大,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正往屋里卸香瓜。喬冬生想既然買不成包子先買個香瓜解解渴也好。當他把手里的錢遞給柜頭旁一男子時那人不樂意了,瞪起雙眼叫道:“窮小子拿的什么地方臭錢來騙瓜吃,這是大滿洲帝國,快到一邊去,滾開!”
喬冬生一聽來氣了,他想不賣瓜就不賣吧,怎么出言不遜。他正要上前和他講理,從柜頭里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婦女,站到喬冬生對面說;“這位大哥你是剛下火車的吧,銅板到這兒不好使,這里一色用滿洲國紙幣,身上沒錢沒關(guān)系,給你個瓜解渴。”這個帶有濃厚關(guān)內(nèi)口音的女人說完從車上找了兩個小瓜遞給喬冬生。既然有人給瓜,喬冬生斜眼看了那男人一眼,同時又對女的說了聲謝謝,隨手用自己衣服擦了擦香瓜表面,大口吃起來。那男子不愿意了,上前一把搶過喬冬生手上的瓜摔在地上,并指著女人說:“好個尹蘭,你吃里扒外,憑什么用我們趙家的東西送人!”把尹蘭氣得滿臉通紅,回身對那男的說:“趙喜貴,你也太欺負人!我也算是趙家人,就這點主都做不了?”她又對坐在柜臺里面的一位老夫人說:“趙太太,不,媽,你看多叫人下不了臺。”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
趙太太見到門前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對趙喜貴怒目而視,她覺得實在說不過去,就說:“喜貴,你嫂子做得對,外鄉(xiāng)人一時手頭緊,吃個瓜解渴算個啥。”趙喜貴被說了一頓,不滿意地看了尹蘭一眼回身進屋了。
人們常說市場經(jīng)常出事,這話一點不假。就在這時,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日本兵走近瓜車旁,讓尹蘭挑個好瓜給他吃,尹蘭只好從瓜車上找個瓜給了他。小鬼子立即咬了一口,這個瓜有點生,他不滿意了,一口吐在尹蘭衣服上,要她重挑。尹蘭剛被趙喜貴說了一頓,現(xiàn)在又受到了鬼子的侮辱,她轉(zhuǎn)身要走不再惹他。哪知小鬼子借題發(fā)揮,一把抓住尹蘭衣襟,說她對皇軍不友好,要拽她到兵營去講理。那羊到狼窩里能好得了嗎?所以尹蘭死活不走,但也擰不過日本兵,被拖著向前走。趙喜貴一看不好,早就躲到屋里去了。在場的人也不知所措。剛才正要離開的喬冬生一看火往上撞,他上前掰開日本鬼子的手,并站到了小鬼子對面。由于小鬼子喝得太多了,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看喬冬生,又看了看尹蘭,大聲問:“你是她的什么人?”
這句話把喬冬生問住了,他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小鬼子一看喬冬生和尹蘭沒有什么關(guān)系就更來勁了,隨口罵了聲:“八嘎!”舉拳向喬冬生打來。喬冬生雖說兩天沒有吃飯,但他年輕力壯,從小練過拳腳,而鬼子兵個子小又喝酒過量,倆人過了幾招,日本兵兩手被喬冬生抓住一回身就倒在地上。但小鬼子不服輸,站起來抓住喬冬生又糾纏在一起。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住手”的吼叫,大家回頭一看又來了一個帶槍的日本軍官,上前一把抓住喬冬生問怎么回事。那日本兵看見日本軍官老實站到一旁,大家也為喬冬生捏了一把汗??蓡潭⒉缓ε?,就把剛才鬼子兵的行為向日本軍官敘述了一遍。日本軍官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鬼子兵,又看了看在場的憤怒的群眾,他的手在喬冬生的衣領(lǐng)上松開了。
兩個日本鬼子走后,人們都圍攏過來安慰喬冬生,勸他早點離開,免得小鬼子再來找麻煩。喬冬生連忙點頭稱是,轉(zhuǎn)身向火車站方向走去。
這時站在一旁的尹蘭實在憋不住了,轉(zhuǎn)身對趙太太說:“媽,剛才多虧這人救了我,要是不給錢讓他吃頓飯有點說不過去。”實際上趙太太看到喬冬生吃瓜的時候就相中了他,打算收留這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到家里另有其用。經(jīng)尹蘭一說她滿口答應(yīng)說:“你把他找來我問問他,留下來干點活兒也行。”
二 喬冬生窩棚落腳
在火車站候車室里,喬冬生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尹蘭找到了他,同時轉(zhuǎn)達了趙太太的意思。開始喬冬生并不想留下,但身上分文沒有,不要說坐車,就是吃飯也沒錢,既然有人找他干活就先留下來,能吃飽飯掙點路費再走也可以。于是喬冬生隨著趙家人來到了十里堡,這里是趙太太的老宅。趙太太叫尹蘭送喬冬生先去廚房吃飯,然后再分配干活。
就在這時來了兩個日本兵,其中一個就是在火車站前鬧事的鬼子,說什么要抓山區(qū)游擊隊員。當時趙喜貴就埋怨他媽,不應(yīng)該留下喬冬生這種人,現(xiàn)在惹下禍根,麻煩事來了。趙太太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大大方方來到前廳和鬼子兵談了起來。原來她在城里住過,會說一些日語,她告訴鬼子們喬冬生是沒錢坐火車,在中興鎮(zhèn)火車站被客車鐵路警察攆下來的,并不是什么游擊隊。
趙家害怕鬼子兵再來騷擾,就叫喬冬生到百丈崖瓜地里去看瓜田。這里原來就有一個看瓜伙計,他叫海三。要說這里是窩棚,其實是間小草房,四壁用土坯壘成,前面對著瓜地有一個小門,是為了觀察瓜地留下的。海三告訴喬冬生小草房沒有窗戶,是害怕晚上睡覺黑熊和狼闖進來,現(xiàn)在晚上關(guān)小門就可以了。
緊接著海三領(lǐng)著喬冬生沿著一條小路向北來到一片瓜地,右側(cè)種的西瓜瓜蛋很小,還沒有到成熟期,而左側(cè)地里的香瓜,瓜秧長得很茂密,在一片片連接的瓜秧中鑲嵌著無數(shù)青白香瓜,皮紋郁黃,飄出誘人的香味。海三蹲下來用手敲了幾下長在瓜秧上的香瓜,選擇了一個又大又熟的香瓜摘了下來,在衣服上蹭了幾下,一拳下去,瓜裂成兩半。他遞給了喬冬生一半,自己先吃起來。接著海三介紹了種瓜的經(jīng)過,他說:“種瓜也是不容易的事,環(huán)節(jié)很多。開始得育苗,往地里栽秧,澆水施肥,就是瓜秧長大了,還要打杈掐尖,選擇瓜蛋,長到這個程度實在不容易。到了晚上也不能睡覺,黑熊常來糟蹋瓜地,一旦發(fā)現(xiàn)野牲口就得敲鑼放鞭炮,想辦法嚇跑它們。”
瓜地走到頭就是百丈崖,這里險嶺陡峭,斷崖深壑,向下眺望一眼望不到底,真是驚心動魄。海三說崖下野牲口多,這里連著后山溝,有時候白天都能看到黑熊。獵人們?yōu)椴蹲降缴缴舷聛淼膭游?,在崖下設(shè)了好幾個陷阱,到崖下走路要小心,一旦掉到坑內(nèi)那就必死無疑。
他們看完百丈崖之后,就在瓜地里干起活來,一直忙到太陽落山。這時從窩棚里傳來銅鑼聲,響兩下停一下,海三說東家送晚飯來了。他們早就餓了,迅速回到窩棚,一看是尹蘭送飯來了,打開飯盒蓋一聞,一股飯香味撲鼻而來。小米蕓豆粥,鍋貼苞米面大餅子,還有一碗芥菜條。三個人在一起氣氛很熱鬧。尹蘭看到兩個男人飯吃得香,自己也拿起一塊苞米面餅子吃了起來,不大一會兒飯菜就吃光了。
大家休息了一會兒,尹蘭對海三說:“海三哥,我出門的時候,趙家太太和她兒子要吃瓜,你到地里找兩個熟的摘回來。”喬冬生起身要去,但被尹蘭拉住了。她見海三已經(jīng)走遠,讓喬冬生把上衣脫下來。喬冬生一愣神,尹蘭笑著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針線包說:“今天你在市場上為了救我,衣服被小鬼子拽破了,我來給你補一下。”尹蘭把衣服縫好遞給喬冬生,又在送飯筐里拿出幾個熟雞蛋讓他晚上餓了兩個人分著吃,并且告訴喬冬生到百丈崖邊上干活要小心,千萬注意不要掉到崖下去,晚上休息時把門關(guān)好,防止黑熊和狼竄進屋內(nèi)。
尹蘭走后,海三告訴喬冬生這個女人命很苦,去年秋天嫁給趙家老大,不到半年男人死了。她今年才二十一歲,身上分文沒有,想回娘家也走不了。喬冬生說尹蘭不是本地口音,怎么嫁到這里來呢?海三說還不是因為一個窮字。她的老家在河南農(nóng)村,她隨父母到黑河投親,因為路費不夠在中興鎮(zhèn)被火車乘警攆了下來。趙太太相中尹蘭就留在了這里。
喬冬生說:“趙太太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專門幫助有困難的過路人。”海三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不錯啥,我在這兒干了兩年了,年末不給工錢,不知道趙家什么意思,要走走不了,給她家白賣苦力。”喬冬生聽到這里百思不解,那么趙太太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三 趙太太棄商從耕
趙家在十里堡有良田幾百畝,房子二十間,驢馬十多頭,農(nóng)閑時有長工十多人,農(nóng)忙時多達二十人。在全屯三十多戶人家當中也算大戶了。其實趙太太并不是這的老戶,原來在縣城有商號,出售布匹綢緞,趙家老板趙天成已經(jīng)從業(yè)二十年,生意一直很好。但是趙家老太爺并不同意兒子經(jīng)商,成天嘮叨什么買賣錢有風(fēng)險,莊稼錢萬萬年,一定要他兒子到農(nóng)村買地。家人拗不過他,只好到十里堡買了三百畝地,又蓋了幾十間磚瓦房。趙老太爺首先搬到了農(nóng)村,自己收租,并雇人侍候他。
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真從趙老太爺話上來了。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人占領(lǐng)東三省,大量的日本東洋貨充斥市場。趙家的綢緞生意一落千丈,幾乎處于關(guān)門狀態(tài)。可是趙老板并不灰心,他要重振家業(yè),帶領(lǐng)兩個家人,到上海重新進貨??墒勤w老板在上海碼頭上被日本飛機當場炸死,兩個伙計分了進貨錢逃之夭夭。趙家當家的沒有了,買賣還能繼續(xù)開下去嗎?趙太太還有兩個兒子,趙喜富三年前得了癲癇病,一個月抽好幾次羊角風(fēng),犯病的時候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智商日趨下降,這樣的人當然不能挺起門來經(jīng)商。二兒子趙喜貴是個浪蕩公子,一直不務(wù)正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四歲,成天尋花問柳。趙太太給他一千塊大洋,讓趙喜貴到天津去進布匹。哪知他一頭鉆進了妓院,不到一個月,本錢花得一個不剩,連坐車錢都沒有。當家人把趙喜貴領(lǐng)回來時,骨瘦如柴,又染上了花柳病。經(jīng)過治療,命是保住了,可是綢緞商店再也開不下去了。
趙太太左思右想最后放棄經(jīng)商到十里堡去找老太爺吧,就這樣從城市搬到農(nóng)村。剛到十里堡趙太太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二兒子趙喜貴娶媳婦,這是因為本地住戶不了解趙喜貴的為人。一旦兒媳婦進門生米做成熟飯,娘家后悔也沒有辦法了,于是到處找媒婆提親。剛開始女方感到這樣的大戶人家高攀不上,可是再一打聽,知道趙老二的為人,誰家也不愿應(yīng)這門親事。不少媒人都是高興而來,搖頭而去??墒枪Ψ虿回撚行娜耍^了一段時間,有一個媒婆馮快腿在三十里外鳳尾山找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叫姜曉鳳,同意了這門親事,不過得要財禮三十塊大洋。趙太太一聽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這件事,不到一個月,新媳婦進門了。俗話說新人走進房,媒人扔過墻,馮快腿得了十塊大洋高高興興走人,新娘姜曉鳳倒了大霉了。這次給兒子娶媳婦又花掉一百多大洋,趙太太想從新過門的兒媳婦身上找回來,所以白天給姜曉鳳的活兒安排得滿滿的,做飯、種菜、喂豬,就連下地給長工送飯也得讓她去。姜曉鳳度日如年實在受不了,一狠心跳下百丈崖結(jié)束了自己的青春,含恨離開了這個罪惡的家庭。
姜曉鳳一死別人沒有什么,氣壞了趙家老太爺,他的肺氣腫病一下子犯了,大叫家門不幸!家門不幸!不久便氣絕身亡。
趙老太爺去世后,趙太太并不難過,反而輕松不少。她討厭這個老公公成天教訓(xùn)起來沒個完,她又不能不聽,聽了煩得不得了?,F(xiàn)在趙太太一人大權(quán)在握,什么事情都是她說了算。趙太太娘家就是買賣人,從小就知道如何去賺錢,嫁給趙家也當家。來到十里堡之后,她覺得種苞米、大豆、高粱產(chǎn)量低,收入少,根本賺不到多少錢,于是她把百丈崖前面三十多畝地改種香瓜。等瓜果成熟后賣完再種菜,這兩樣都賣了不少錢。接著趙太太又在中興鎮(zhèn)市場買了一處店鋪,專門用于趙家賣瓜果蔬菜。趙太太喜歡熱鬧怕寂寞,賣瓜的時候自己經(jīng)常跟馬車一起到鎮(zhèn)里去,這一來怕伙計們偷分錢,二來也是散散心,省得總在農(nóng)村憋得慌。
趙家由于種植品種得到了調(diào)整,再加上長工人數(shù)減少,秋后算賬收入成倍增加,經(jīng)過兩年折騰又恢復(fù)往日的元氣,從此趙家又財大氣粗了。
四 尹蘭身陷泥潭
可是隨著趙家經(jīng)濟日漸好轉(zhuǎn),趙太太的心病反而越來越重,那就是萬貫家財將來誰來繼承。
一年前的一天,趙太太跟著賣香瓜的馬車來到中興鎮(zhèn)店鋪看著推銷香瓜,下午來了一趟客車,攆下不少無票乘車的人,有一家四口也在其中。這家人有老兩口子,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引人注意的是有一個姑娘,二十歲左右,長得眉清目秀。這全家東張西望,想找地方吃點飯,摸摸身上分文沒有。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尹蘭一家。他們老家是河南農(nóng)村的,正要割稻子的時候,一場大水沖倒了房子,也沖毀了地里的莊稼,全家四口人跑到高崗才幸運地活了下來??墒欠孔記]有了,莊稼顆粒無收,怎么辦?他家在黑龍江的黑河有個叔叔,于是七拼八湊買票坐上火車來到東北邊疆中興鎮(zhèn)。哪知道再往前走還要換車買票,就這樣被滿洲乘警攆下火車。
當他們來到趙家門市前,小男孩見到有人吃瓜,他也要吃。尹蘭父母身無分文,當然不能吃??墒勤w太太眼前一亮,馬上拿了一個香瓜遞給尹蘭。尹蘭謝過之后就把瓜給了她弟弟。趙太太又問尹蘭一家的來龍去脈,當趙太太得知情況后心中大喜,把這家四口領(lǐng)進屋里,每個人給一個瓜,邊吃邊嘮。尹家老夫妻想求趙太太介紹點活干,準備掙幾個錢再走。趙太太求之不得,一口答應(yīng)下來。忙說:“這樣吧,你們夫妻倆領(lǐng)著男孩去黑河找親戚,我有兩個兒子,就是沒女兒,愿意留尹蘭給我當女兒,你們看怎么樣?”尹蘭父親一口答應(yīng)下來說:“這樣不錯,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帶著年輕閨女多有不便,不如先留下來,我們有了安身之處再領(lǐng)回去不遲。”轉(zhuǎn)身問尹蘭的意見。尹蘭說:“我同意留下來,趙太太給我們路費,我在這里干活,掙出路費后,再找你們。”趙太太很高興,當即給尹蘭父母十塊大洋,又請全家吃了一頓午餐,最后把尹蘭家老夫妻和兒子一起送上去黑河的火車。
尹蘭父母走后趙家確實對尹蘭不錯,趙家弟兄和尹蘭兄妹相稱,并和趙太太一起吃飯,更重要的是不讓尹蘭干活,叫她留在屋里學(xué)刺繡??墒且m是個閑不住的人,從小就幫助家里人干粗活,所以一有時間就幫助女傭丁媽做飯、洗衣服。人少的時候,也去地頭里干活,給農(nóng)工們挑水送飯。她想父母拿了人家的錢,現(xiàn)在自己也不能白吃人家飯,總得報答人家。
一天,趙太太讓尹蘭到她屋里去。趙太太拿一套絲綢料的新衣服要尹蘭穿,尹蘭沒加考慮就穿了起來。接著趙太太叫尹蘭坐下來說:“尹蘭,你父母臨走時候就答應(yīng)說你就是趙家的姑娘,你的事就由我做主。我的大兒子趙喜富今年二十八歲,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姑娘做媳婦,現(xiàn)在我打算讓你嫁給他,這樣你也有了歸宿,我也算了結(jié)一樁心事,你看如何?”
尹蘭的頭轟地一下兩眼發(fā)黑差點倒在地上。前兩天正在地里干活,大門外吵吵嚷嚷的,她到屋外一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正是趙家大兒子趙喜富,他兩眼發(fā)直口吐白沫,牙齒咬得咯咯響。尹蘭怕得不得了,慌忙跑進屋內(nèi),隔著窗戶看到趙太太忙找人把他抬進屋?,F(xiàn)在讓她跟這種人過一輩子,那能好得了嗎?可是自己不同意又怎能說得出口,她嘴角動了幾下,可是什么也沒說出來。趙太太一看她沒作聲,趁機忙說:“就這樣定了,三天后你們倆成親。”尹蘭不知道怎樣走出趙太太屋的,她回到自己房間,把頭蒙在被子里傷心地哭了起來。原來她打算在這里給趙家好好干活,還完趙家給她父親的錢,再等她父母來把她領(lǐng)走。現(xiàn)在看來趙太太收她當姑娘就是個圈套,要把她嫁給有病的趙家大兒子才是實情。這里只有她孤身一人,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尹蘭左想右想,別無出路。她到院子里找到一根繩子,拿著繩子剛進屋,一把就被丁媽抱住了。丁媽看到尹蘭滿臉淚痕,手里又拿著繩子,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丁媽說:“你這傻孩子,哪能就這樣去死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才多大歲數(shù),未來的日子長著呢!聽我的話,先忍著吧!等你爹媽來了再說。”
在丁媽的勸說和看護下,尹蘭沒有死,如期和趙老大拜堂成親。
一天,意外的事終于發(fā)生,趙老大失蹤了,連續(xù)兩天沒有找到,最后全家人和長工都出去尋找,終于在百丈崖下一個陷阱里找到他的尸骨。這下氣壞了趙太太,她恨尹蘭不好好照顧她兒子趙喜富,于是讓她搬出新房去和丁媽住在一起。白天推碾子喂豬喂雞,早晚幫廚,按時給長工送飯。尹蘭成天勞累得不得了,她只有一個信念,等著她父母到來,自己好脫離這無邊的泥潭。
五 逢佳節(jié)險遭不測
真是三春不如一秋忙,收獲打場糧食進倉,趙家忙得不可開交。尹蘭從早到晚手腳更是不閑著,好容易到了晚上喝了幾口大■子水飯,拖著疲倦的身軀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不多時就做起夢來。夢里尹蘭見到了媽媽,只是未等說話,媽媽就要棄她而去。尹蘭是在丁媽的呼喚聲中醒來的,好半天才止住了哭聲,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丁媽真情地說:“你今年多大了?”尹蘭說二十一歲,丁媽說女兒長大了,不能常在媽媽身旁,要找男人走自己的路。尹蘭說像我這樣的女人,還能找丈夫嗎?丁媽接著說:“有什么不能找的,你可千萬不能跟我學(xué)。我十四歲跟著趙太太當貼身丫鬟,后來隨她嫁到趙家。趙家綢緞店里有個姓張的伙計相中我,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前怕狼后怕虎,不敢向前邁步。趙家看出門道把那伙計辭退了,從那以后再也見不到姓張的伙計。我在趙家當下人一干就是四十年,現(xiàn)在想起這事,后悔得不得了。”尹蘭問:“那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丁媽說:“趙家長短工二十來個,遇到有合適的主動交往,等時機成熟后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尹蘭緊緊抱住丁媽說:“你和我媽一樣對我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兒。”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這對母女緊緊依偎在一起。
一晃到了八月中旬,百丈崖的香瓜早已罷園,西瓜大量上市。趙家在縣城辦了一個西瓜銷售點,有專人在那里賣西瓜。由于人手不夠,海三從窩棚回到趙家,往縣里運送西瓜。這樣窩棚就剩下喬冬生。他白天看瓜地,晚上又到苞米地看莊稼,一天到晚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趙家為了歡慶瓜糧大豐收,在縣城買了雞魚肉和各種鮮果,晚上做了十多樣菜,在門外擺下了酒席,全家人團團圍坐,喝酒吃菜。晚飯過后幾個男的長工早就喝得東倒西歪。本來應(yīng)該海三給喬冬生送飯,可是他已經(jīng)醉倒了,丁媽找到尹蘭要她挑幾個剩菜給喬冬生送去。尹蘭一聽滿心歡喜,把盤子里剩的雞和肉都裝進飯盒里,迅速趕到了窩棚。這時的喬冬生肚子早就餓了,拿起筷子就要夾著吃。尹蘭叫他不要著急吃菜,豬肉和雞肉塊已經(jīng)涼了,吃了會鬧肚子,讓他先吃口饅頭,她要把菜熱一下。說著找來三根木棍支起來,吊起鐵鍋把菜倒進鍋里,燒起柴火開始熱菜。
不大一會菜鍋沸騰,香氣四溢十分誘人,喬冬生早就等不及了,可剛吃幾口猛抬頭看到不遠處有只灰色的狼站在那里。借著淡淡的月光看到這家伙兩眼冒著綠光,慢慢向他移動。他們警覺起來,狼的鼻子很靈,一里以外的香味能聞出來。因為剛才燉菜的時候散發(fā)出的香味招來這只大灰狼,看來這頓飯是吃不了了。喬冬生伸手把尹蘭推進窩棚圍欄里,隨著他也跨了進去,又回身把門關(guān)好上了門閂。灰狼見人進了圍欄,它大搖大擺地用嘴推翻了菜鍋,吞嚼起來,不一會兒就吃得精光,又用舌頭舔了舔鍋,但它并不想走,坐在鍋旁兩眼盯著窩棚內(nèi)。尹蘭也是關(guān)內(nèi)人,只聽說狼會吃人,她從來未見過狼,早已嚇得周身發(fā)抖,害怕地問喬冬生怎么辦?喬冬生說:“沒有事,我自有辦法。”說著拿了一塊兒松樹明子,點著火扔到木欄外,恰巧扔到狼的身上,狼身上的毛起了火。這畜生就地滾了幾下火就滅了,這下惹惱了狼,它用嘴啃在地上邊啃邊嚎叫起來。不大一會兒又跑來四只狼,它們互相碰了碰頭又對了對鼻子。其中一個禿尾巴大灰狼還在被燒的灰狼身上舔了幾口。接著禿尾巴大灰狼帶頭向窩棚靠近,不停地沖撞窩棚的木欄圍墻,把草窩棚撞得吱呀吱呀地響。
冬生從一個紙箱子拿出一掛鞭,用火一點扔到狼的中間,乒乓一陣亂響,狼退了很遠站著,但并不想走。禿尾巴狼領(lǐng)著其中兩只狼逐漸向窩棚靠近,并向圍欄撞了幾下。喬冬生又拿出來銅鑼敲了一陣,狼停止了進攻,但是都在離窩棚約五十米遠處坐著。喬冬生氣紅了眼,他拿出一根木棒子要出去和狼拼一下,但被尹蘭拽住了。她哭著說:“你這是胡來亂干!你是一個人,可外面有五只狼,就是出去,顧前顧不了后,顧東顧不了西,那不是白白送死嗎?它們現(xiàn)在沒有上來圍攻,這是在等機會。我們先不要動,等一等,到天亮它們自己就會走了。”喬冬生一跺腳說,什么時候才能天亮?
正當這里人狼對峙時,不遠處傳來陣陣的吵鬧聲。原來窩棚處發(fā)出的狼嚎聲、鞭炮聲被十里堡趙家的人聽到了,他們來了十多個人,每人拿著各種工具還帶著一支獵槍,為首的正是海三。
六 受苦人巧遇知音
趙家害怕狼群再來報復(fù),重修了窩棚,又加固了圍欄,晚上又派海三和喬冬生做伴。這時香瓜和西瓜都罷園了,高粱和大豆已經(jīng)開始收割,一部分莊稼拉到窩棚前面場院里準備脫粒。地里的活不多了,東北農(nóng)村莊稼秋收接近尾聲。東家趙喜貴花柳病又犯了,得讓海三陪著到省城醫(yī)院就醫(yī)。這時窩棚又只剩下喬冬生,他在這里負責(zé)看著場院里脫粒的糧食。
一天晚上尹蘭來窩棚給喬冬生送飯,她高興地說:“冬生哥,你在這兒不知道,中興鎮(zhèn)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在市場上欺負我的那個日本鬼子被鄉(xiāng)親們整死了。”喬冬生問是咋回事。尹蘭說那個鬼子叫黃石次郎。鎮(zhèn)南老張家娶媳婦,這個鬼子到張家窮吃胡喝,喝醉了又拽新娘上炕,在場的幾個年輕人把他推走。張家怕他再亂鬧,悄悄地在后面跟著他,走到一眼枯井旁把他推了下去。第二天日本兵營去人調(diào)查,大伙都說不知道,就這樣不了了之。
尹蘭從柳條筐里拿出來飯菜,一盤炒雞蛋,雞塊土豆燉窩瓜,三個饅頭,還有半瓶白酒。喬冬生說平時拿的都是大■子粥,今天怎么有這些好吃的。尹蘭笑著告訴他:“趙家二兒子到城里看病去了,老婆子娘家哥哥死了,回娘家送葬去了,廚房里暫時我說了算。”喬冬生說:“少奶奶,明天還是送粗糧,以后不要再這樣,趙家太太知道不好。”尹蘭在喬冬生背上打了一拳,生氣地對他說:“以后就叫我尹蘭,再叫少奶奶我就不理你了。”接著尹蘭把菜放在炕桌上,拿兩個小碗倒上酒,雙手捧起其中一碗對喬冬生說:“冬生哥,在中興鎮(zhèn)日本鬼子欺負我,你救了我,前幾天遇到狼你又保護了我,敬這碗水酒表心意。”喬冬生推辭不過只好喝了小半碗。喬冬生喝完后不聲不響坐在那里。尹蘭接著對他說:“冬生哥你也太無情無義了,你來之后我經(jīng)常給你送飯拿菜,是不是你也應(yīng)敬我一碗酒。”喬冬生只好拿起酒瓶給尹蘭倒了半碗,尹蘭雙手接過來一飲而盡。
尹蘭不會喝酒,今天她喝了三個半小碗,臉上早已飛起兩朵桃花,頭腦已經(jīng)發(fā)漲。這時她想起丁媽說的話,咳嗽了兩聲壯著自己的膽,問喬冬生說:“冬生哥,你家有媳婦嗎?”喬冬生嘆了口氣說:“這幾年成天抓壯丁,哪有心思娶媳婦,再說家里沒有錢說老婆,就是有了女人,讓人家喝西北風(fēng)?”尹蘭說:“那不怕,只要兩個人一條心還愁吃不上飯。”她說到這兒鼓起勇氣試探著問:“冬生哥,你喜歡我嗎?”聽到這話喬冬生的臉已經(jīng)紅到耳根,他沒法正面回答。尹蘭接著說:“冬生哥,你只身一人闖關(guān)東,在這兒無依無靠,又這樣關(guān)心照顧我,你對我難道一點兒想法也沒有?”喬冬生一時答不上話來……
尹蘭看喬冬生沒什么反應(yīng),邊哭邊訴說著:“看來你是討厭我曾經(jīng)和別人結(jié)過婚,嫌我身上臟。”
見到尹蘭落淚,喬冬生的心里不好受,他早就知道她真心對他好,但不能馬上走到一起,于是他說:“其實我也早就喜歡你,你是個守本分的良家女子,可是我漂流在外,有家難歸,無處可去,一旦我們的事被趙家知道了,輕者被攆走連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重者送去坐牢。”尹蘭說:“那不怕,咱倆好了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一個人孤單無力,兩個人一起有個照應(yīng)。趙家本來就拿我們當牛馬,兩個大活人到哪兒還混不出一碗飯吃?”說著她又向喬冬生身旁靠了靠,“反正我都開口說了,說出的話收不回來。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我不走了。”說著倒進喬冬生懷里,兩眼盯著喬冬生。喬冬生被她一席話說動了心,借著圍欄透過來的月光,看見尹蘭清秀的面孔,動人的雙眼,他低下頭雙手緊緊抱住了她,借著酒勁又把她抱到了床上。這對青年男女終于走到了一起。
七 窩棚漢死里逃生
可是好景不長,趙太太回來了,接著趙老二從省城看病也回來了,和往常一樣,每天由海三來送飯。不久苞米和大豆在場院里脫粒,海三接著也搬到窩棚來住,這樣尹蘭再也沒有機會去見喬冬生了。半個月之后尹蘭身體不適,相繼又出現(xiàn)了嘔吐癥狀,她知道不好,可能懷孕了。俗話說紙里包不住火,如果再過些日子怎么辦?尹蘭日夜不安,急于找到喬冬生想個辦法。
機會終于來了,海三到縣里買藥一天回不來,只有喬冬生一個人在窩棚里。當晚十點多鐘,趙家人都已閉燈睡覺,尹蘭在房間聽了一會兒什么動靜都沒有,就悄悄地打開后窗戶跳到窗外,加快了腳步向窩棚走去??伤叩郊s一百米時聽到后面有腳步聲,于是加快了腳步,哪知道這個黑影三步兩步躥到尹蘭的面前,擋住了尹蘭的去路。她借著月光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趙喜貴。他圍著尹蘭轉(zhuǎn)了一會兒,皮笑肉不笑地譏諷道:“看來少奶奶是半夜三更去會情郎哥。”事已至此尹蘭也豁出去了,她反擊道:“趙喜貴,我上哪去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少管閑事,我到場院看看糧食。”趙喜貴又奸笑了兩聲說:“你說的真好聽,不對吧,你在我這兒裝正經(jīng),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借口給小山東送飯,一去就是半夜,兩個狗男女在一塊能閑著嗎?現(xiàn)在你常躲在房里又嘔又吐,說不一定懷上了野種。”尹蘭聽到這也急了,就回罵道:“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趙喜貴哪受得了這個氣,一回身給尹蘭一個嘴巴。尹蘭一頭撞在趙喜貴身上,差點把趙喜貴撞倒,接著兩人扭打在一起。
“都給我住手!”突然從他們身后傳來一聲吆喝,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不是別人,趙太太已經(jīng)趕到這里。她把趙喜貴拉到一旁小聲說:“你這個畜生,我咋和你講的,叫你少管閑事,就是不聽話,你給我滾回去。”趙喜貴不服還要說些什么,趙太太舉手要揍他,他只好悻悻地走了。尹蘭也很害怕,不知道趙太太怎樣處罰她。但是趙太太溫和地對尹蘭說:“你是嫂子,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外面挺涼,進屋休息去吧。”
趙太太怕家丑外揚,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被她很快平息下來。尹蘭回來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想了很久很久。
其實喬冬生知道這件事。當天晚上他正在場院來回查看收回的糧食,遠處傳來陣陣吵鬧聲,其中就有他熟悉的尹蘭的叫聲。他知道可能出事了,迅速地跑到事發(fā)的地點,可沒走多遠人們就已散去了。回到窩棚他害怕了,萬一趙家知道他和尹蘭的關(guān)系,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后悔當時不應(yīng)該聽尹蘭的話,才有了這樣難堪的后果。
又過了四五天,尹蘭一直沒有到窩棚這邊來,每天都是海三回趙家拿飯,晚上回到窩棚睡覺。一天晚上他們剛收工,海三又要回趙家拿飯時趙喜貴來了,他顯得很高興,又說他今天過生日,在家一個人喝酒沒意思,三個人在一起熱鬧熱鬧,說著打開柳條筐,拿出來四個菜,有燉雞、煮肉、煎魚和炒雞蛋,還有兩瓶白酒和一些白面饅頭。喬冬生說:“我不會喝酒,吃點菜吧。”趙喜貴說:“那可不行,今天咱三個人放量喝。”喬冬生到趙家沒吃過這么好的菜,趙喜貴也沒有給過他好臉,既然東家發(fā)話了,那就陪著吧。趙喜貴斟上三杯酒,他自己先站起來和海三、喬冬生碰杯后,又舉起杯一飲而盡,海三也喝了,喬冬生從來沒有服過別人,一口喝光了杯中酒。趙喜貴不斷勸酒,喬冬生不等喝完,早就醉倒在草床上,海三也喝得頭重腳輕。趙喜貴說明天他和海三去縣城有事,一起關(guān)好窩棚門走了。
喬冬生倒在草床上,昏昏沉沉睡著了。接著他做了一個夢,兒時和小伙伴一起烤地瓜,那火越來越旺,一不小心把衣服燒著了,撲也撲不滅。他一著急醒了,只見窩棚里煙霧漫漫,火光飛舞,他身上的衣服也著了火。他去拉窩棚門,門已被鐵鎖鎖死。
窩棚起火一時驚動了十里堡眾鄉(xiāng)親,有人把情況報告給趙太太,于是趙家很快找來十多個人,趕到這里。窩棚主體已經(jīng)燒落架,蓋房草已經(jīng)燒光,斜歪著幾根木頭在著火。別人看著無所謂,只有海三邊喊邊找喬冬生,可是什么也沒找到。趙喜貴也感到奇怪,怎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窩棚地方不大,難道喬冬生燒成灰了不成?他拿一根木棍在余火中翻動著,找了個遍,啥也沒有,這時趙喜貴的臉露出人們察覺不到的微笑。隨之他又向窩棚邊靠近,一不小心掉到一個坑里。就在這時有兩只手把趙喜貴的腳拽住,他嚇得魂不附體,失聲地叫起來:“來人哪,這里有鬼,救命??!”海三也上前幫忙,順著趙喜貴的腳向上拖,拖上來一個人,滿臉烏黑,身上燒得衣不掩體,聽見這人發(fā)出微弱的聲音,要水喝。海三上前仔細辨認,不是別人,正是喬冬生。
為啥喬冬生會掉進坑道里去呢?原來這幾天,喬冬生一人看場院時,怕晚間再有黑熊和狼群來騷擾,他在窩棚里挖了一個地窖,一旦遇到危險,就到窖內(nèi)藏起來。今天窩棚著火之后他急中生智,跳到坑內(nèi)才保住性命。剛才他被煙熏得昏過去,而趙喜貴把腳踩到他頭上又蘇醒過來了,進而拉住趙喜貴的一只腳。喬冬生被放到平地上后,新鮮的空氣使他慢慢恢復(fù)了正常,身上也有了知覺,感到燒傷部分的皮肉陣陣疼痛難忍。趙太太告訴海三快把馬車趕來,不大一會兒馬車拉著喬冬生離開了這里。
八 備木料又遭橫禍
喬冬生搬回趙家被安排在馬廄旁一個小倉庫里,海三為了對喬冬生有個照顧也搬到了這里。經(jīng)過郎中幾次調(diào)理,喬冬生的傷口得到愈合,下地走沒有什么問題。趙家對喬冬生很關(guān)心,除了海三服侍外,還有丁媽端飯送水,而且每頓飯都是細糧。喬冬生從內(nèi)心里感謝趙家。但奇怪的是尹蘭不但沒有來過,連見都很少見到,有一次看到小窗戶開著她回過頭瞅了一眼就匆匆走了。一天海三去中興鎮(zhèn)買藥,喬冬生從窗戶看到尹蘭幾次想到這里來,但是趙喜貴不離開院子她就匆匆走了。中午吃飯時尹蘭突然推開喬冬生的門,一回手扔進來一雙襪子,用手指了指襪子里面,讓喬冬生打開看看。于是他馬上關(guān)好門,并從襪子里掏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兩個字“快走”。為什么要他走還迷惑不解,難道有什么危險嗎?現(xiàn)在趙家對他很好,一時看不出來,要走怎么個走法,老家回不去,到黑河沒有錢坐火車,身上有傷能走上千里路嗎?左思右想他覺得還要等一段時間再說。又過了幾天趙太太來了,帶來一套單衣服和一套棉衣服要喬冬生換上,她說東北這地方早晚冷,出門干活要多穿衣服。喬冬生不好意思,一時不敢接受。趙太太說:“在趙家干活就是一家人,還裝什么。”并告訴他等秋收完了給他發(fā)工錢。喬冬生聽到這些覺得心里暖融融的。
一周后,喬冬生身體已經(jīng)得到恢復(fù),趙太太把趙喜貴、海三和喬冬生三個人找到一起,告訴他們現(xiàn)在場院堆了不少未脫粒的糧食,地里莊稼沒收完,沒有窩棚還不行,晚上場院里得有人看,現(xiàn)在首先要蓋窩棚,而蓋窩棚需要木料,百丈崖附近有不少樹要砍伐,要他們砍些木料蓋窩棚。第二天一早,趙家已經(jīng)做好飯菜,小米粥、黏豆包、炒豆腐和芥菜條。幾個人吃完后立即出發(fā)。他們來到百丈崖后,粗的用鋸,細的用斧子砍,一上午弄了十多根。中午趙太太領(lǐng)著丁媽來送飯,她看到伐下的木頭說:“這些木頭太細只能當橫桿,沒有豎梁,要他們鋸幾根粗樹。”并指著崖下的兩棵榆樹說:“那樣的正合適,下午把它伐下來。”她說完用眼看了一眼趙喜貴急匆匆走了。
開始伐懸崖中間的樹了,這是一棵盆口粗的榆樹,質(zhì)地非常堅硬。首先是海三下去鋸樹,他把一根麻繩拴在自己腰上,另一頭在崖上由喬冬生拉著。鋸了半個多小時還沒鋸到一半,就累得不行。于是喬冬生到崖下去接著鋸,同樣也是把麻繩的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另一頭由海三拉著。趙喜貴說海三剛干完活累了,趙喜貴自己拉著繩頭。干了二十多分鐘,看到喬冬生用力拉鋸的時候,他有意把手一松,喬冬生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墜下了一百多米的深崖。趙喜貴望著喬冬生掉下去的方向臉上浮起了狡詐的壞笑。海三要下崖去找喬冬生,趙喜貴說:“找什么,天快黑了,弄不好黑瞎子把你吃了,明天再說吧!”
九 落難者再走他鄉(xiāng)
電閃雷鳴,暴風(fēng)驟雨,豆粒大的雨點落到了喬冬生的身上,他沒有死,雨水使他蘇醒,因為腰間拴的繩子被懸崖上的樹杈掛住了,懸吊在半空。他活動了兩只手有點麻,有一條腿活動自如,而另一條腿打不了彎,一陣陣劇烈的疼痛襲來,他想腿可能是斷了,他還算撿了一條命。這時他看到身旁約一米處有一棵樹,幾次晃動身軀想拉住那樹枝,但是并沒有成功,接著他又想喊人救他,可是已經(jīng)深更半夜,這又是荒郊野外,能有人嗎?沒有法子,在這挺著吧,等到天亮再說。
就在這時,百丈崖頂上出現(xiàn)了火光,還傳出來一個女人的哭聲,邊哭邊說:“冬生哥,是我害了你,叫你走你不走,到底被人害死了。你活著沒有錢花,燒點紙錢上路好用。”她越哭越難過,一只腳伸出來就要向崖下跳。喬冬生聽清楚了,哭聲正是尹蘭。他大聲喊道:“尹蘭,不要發(fā)傻,我還活著。”尹蘭聽到了是喬冬生的聲音,她接著哭道:“冬生哥,我知道你死得冤屈,你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走。”說著她又要跳。這回喬冬生急了:“你說什么呀!我被掛在樹上了,你快來救我!”這回尹蘭聽清楚了,喬冬生真的沒死,他懸掛在樹上。她內(nèi)心格外激動,向東走了一段,果然有個臺階向崖下去。她顧不上道路高低不平,哪怕樹枝劃破皮肉,沿著崖下茅草小路迅速來到喬冬生懸掛的樹下。她爬上了樹,抓住樹枝解開了喬冬生身上的繩結(jié),讓喬冬生伏在她背上向下爬,可是尹蘭身體瘦弱,實在支撐不住了,倆人一起跌落在地上。原來喬冬生的左腿已經(jīng)摔成骨折,沒法走路了。尹蘭架著喬冬生到一塊平坦地方讓他坐下來,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喬冬生說:“從關(guān)里到關(guān)外,天地之大沒有我們立腳的地方,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尹蘭說:“不要緊,你家有人在黑河,我的父母也去了黑河,咱們到黑河去找他們。”喬冬生說咱們身上分文沒有拿什么坐火車?尹蘭從里面衣袋里拿出兩塊大洋說:“我媽留給我的,讓我遇到困難時好用,現(xiàn)在派上用場了。還有這個,”尹蘭擼起袖子,露出了銀鐲子,“這是我過生日外婆給我的,我們賣了它到火車上買點吃的。”接著尹蘭又撿起一根木棍給喬冬生拄著,他們踉蹌著向前走,準備找火車站。
突然遠處有一束光,拿手電筒的人由遠而近走來。尹蘭害怕地問喬冬生:“趙家來人找我們怎么辦?”喬冬生小聲告訴尹蘭說:“前面四五步就是個陷坑,我們先想辦法讓他掉進坑里去。于是他倆向前走兩步不走了,站在坑旁。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趙喜貴,他把手電光照到喬冬生和尹蘭的臉上,又看到喬冬生一只腳落地,一只腳懸空就知道他的腿肯定摔壞了,已經(jīng)失去了反抗能力。他走到離他們不遠處站住了,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說:“小山東,這回你還有啥說的,你想拐走趙家媳婦?走,跟我去縣里打官司去。”喬冬生要反駁他,但被尹蘭阻止住了,示意喬冬生不要作聲,假裝害怕再向后退。趙喜貴哪能放過,加快腳步走來,只聽咕咚一聲,一腳踩空掉下陷阱,在坑內(nèi)不住地手刨腳踢也無濟于事。喬冬生當然不會放過趙喜貴,隨手撿起了一塊石頭舉起來喊道:“趙喜貴,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加害于我?如果不說我就砸死你。”趙喜貴支支吾吾起來:“這……”喬冬生真急了,一塊石頭砸下去正打在趙喜貴的后背上,他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我說我說,是我媽叫我這樣做的。”當趙老太太得知尹蘭已經(jīng)懷孕后,怕尹蘭跟喬冬生逃走,心生一條毒計,除掉喬冬生后,再讓尹蘭和趙喜貴圓房,這樣尹蘭再也走不了了,理所當然,尹蘭生出的孩子,那就成為趙家后代。
“你們趙家太喪良心了。”喬冬生說著又拿起一塊大石頭要向坑里砸去,但被尹蘭制止了。尹蘭撿起那根木棍遞給喬冬生,倆人互相攙扶著向火車站方向走去。
這時他們隱隱約約地聽到身后傳來趙喜貴的聲音:“尹蘭,趙家對你不薄,快把我救上來,我保證回家拿一百塊大洋給你們,把你們送上火車……”最后聲音越來越小,不一會兒再也聽不到了。
徐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