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祎馳

　　額頭上的吻、小昵稱、在街上牽手、擁抱，以及欲言又止的“謝謝，我愛你”，和他的一家人一起吃早餐，整天待在他的房間里……然而，露卻不承認自己與那個男孩的關系，因為她從未真正成為他的女朋友。盡管她享受這些親密的時刻，但她對這段關系的定義卻始終模糊不清。

　　“我曾經(jīng)試著跟他聊過如何定義我們這段關系。”現(xiàn)年23歲、在一家公司擔任接待員的露回憶道，“但他告訴我他不能承諾什么，也沒有能力給我更多。”與此同時，他不斷地告訴露自己多么需要她，因為露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到舒服的人。因此，露選擇留在他的身邊。

　　露把她在2019年大一時所經(jīng)歷的這段關系描述為“情境關系”，指的是一種沒有標簽定義的情感關系。換句話說，在這種關系里，情侶并非情侶，而是一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介于兩者之間的關系，很難用語言定義。社會學家克里斯托夫·吉羅解釋說：“這是一種有效的表達方式，用來描述一種難以被識別為正式關系的親密狀態(tài)。”

　　在《現(xiàn)實愛情：年輕女性的新型戀愛經(jīng)驗》一書中，吉羅用“嚴肅且輕松的契約”一詞來指代這種第三類關系。這種關系既不屬于嚴肅的、有承諾的、專一且穩(wěn)定的戀愛關系，也不是僅與性相關、缺乏情感的輕浮關系。相反，它介于兩者之間，可能是戀愛關系的前奏，也可能為長期拒絕情感契約化埋下伏筆。這樣的關系形式使得雙方在享受親密的同時，又不必承受傳統(tǒng)戀愛的壓力。

　　| 追求自由和自主 |

　　在社交媒體上，圍繞“情境關系”一詞的相關標簽已獲得近70億次瀏覽量。許多20多歲的年輕人似乎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情感狀況：對未來缺乏憧憬、交流不足、感情不對等。2022年，法國說唱歌手“大弗洛和奧利”在其單曲《突然老了》中描繪了現(xiàn)代年輕人的心態(tài)，他們渴望“能夠持續(xù)兩年的一夜情”。這是否意味著年輕一代在某種程度上抗拒承諾和穩(wěn)定的關系呢？

　　社會學家伊娃·伊魯茲在其著作《愛的終結(jié)：當代消極關系的調(diào)查》中對此進行了探討。她用“消極關系”這一概念來解釋兩性關系中顯而易見的不適感。她認為，在愛情的龐大市場中，追求自由和自主的理想使得每個人傾向于為自己而活、消費關系，而忽視了對方的真實存在。交友軟件的普及讓親密行為變得觸手可及，充滿了無限可能，這與個人幸福和享樂主義的追求相結(jié)合，導致年輕人對長期承諾的抗拒愈加明顯。這種非常規(guī)關系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讓人擺脫傳統(tǒng)情侶契約關系中最常見的義務：忠誠、溝通以及對未來的規(guī)劃。

　　雨果的這段“情境關系”持續(xù)了一年半。“我們每天都聊天，互送生日禮物，制造驚喜，常常在彼此家里過夜，還一起旅行。”這位24歲的工程師列舉道。他們幾乎具備了情侶的一切，除了情侶的頭銜（女方不想要這個稱謂）。然而，某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再也沒有回復他的消息，仿佛在她眼中他不再存在。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愛情幽靈”，是一個用來描述在情感中玩失蹤的新名詞。

　　我們無法得知是什么促使雨果的“非正式女友”突然消失，但在他們的情感關系中，女孩并不欠他任何解釋。雨果感嘆道：“她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但我卻沒有得到任何解釋。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為什么不理你。此外，她還不把我留在她那里的套頭衫還給我……”他無奈地表示，不得不放棄留在女生家的三件運動衫。他們的愛情就這樣以他所稱的“情境關系”的突然終結(jié)而告一段落。

　　| 溝通不暢的關系 |

　　在“情境關系”中，溝通困難是最常見的問題。在沒有情侶標簽的情況下與人交往，意味著你必須不斷思考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能說。不論是雨果還是露，他們其實都已經(jīng)愛上了自己的另一半，但絕不會向?qū)Ψ奖磉_出來。

　　22歲的學生亞瑟剛剛結(jié)束了一段為期六個月的曖昧關系。他說：“我從來沒有像在那段關系中一樣感到如此沉默，也沒有體驗過如此的挫敗。你會不斷琢磨，因為你處在一個模糊的邊界上，心里反復問自己：‘如果我這樣問她，或者如果我這樣表達，我們會不會變成情侶？’”這種模糊的交流關系與社交網(wǎng)絡上的溝通相似，充滿了不確定性。你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同時又不想讓對方感到壓力，這讓亞瑟感到十分不安。

　　那么，這種模糊關系的擁護者們是如何看待這一切的呢？20歲的阿爾芭幾乎一直處于“情境關系”中，這主要是出于她的選擇。她說：“無需處于隨叫隨到的狀態(tài)，保持完全的獨立性帶來了舒適感。我選擇擺脫與情侶關系相關的焦慮和責任。”作為一名巴黎社會學專業(yè)的學生，她承認在過去的關系中缺乏溝通，可能因此傷害了幾顆癡情的心。

　　如今，阿爾芭已經(jīng)開始了一段正式的戀情，但她依然很難用積極的眼光看待承諾。“承諾這個詞太可怕了。它聽起來像是某種終結(jié)，仿佛將你與某人無限期地捆綁在一起，這自然讓人感到害怕。我們對潛在伴侶的期望很高，因此常常覺得對方總是有所欠缺。”阿爾芭說，“我們總以為自己知道想要什么，但最終往往迷失在其中，常常覺得不滿意。”不過，這一次，她試圖將承諾視為與某人共同成長的機會，而不是失去自由的表現(xiàn)。

　　| 慢慢等待，靜觀其變 |

　　在理想的故事版本中，情境關系可以被視為成為情侶的過渡期。22歲的金融專業(yè)研究生保羅已經(jīng)與一個女孩交往了兩個月。他們正處于情境關系的灰色地帶，彼此之間逐漸熟悉，但尚未對未來作出明確安排，也沒有相互表達情感。

　　保羅解釋道：“我在慢慢等待時機。我不想用語言表達感情，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對于在其他經(jīng)歷中有些急于求成的他來說，這種謹慎的態(tài)度也反映了他的成熟。在交往期間，保羅認為這是增進了解的機會，讓他們可以剝?nèi)ケ砻娴恼T惑，真正探討彼此在幽默感和政治觀點上的兼容性。他說：“我不想迎合她對我的某種想象。”

　　吉羅認為，這種更現(xiàn)實的關系是當代愛情的核心。他強調(diào)，情侶關系依然存在，但現(xiàn)在，這種關系往往是逐步建立起來的。“年輕人常常會思考：‘我到底愛不愛這個陌生人？’”這位社會學家解釋道，“真實地愛自己已經(jīng)成為當下人們的一種需求。”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時間來驗證情感的對等性，并對關系進行深入地理解。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種“輕松無壓力”的關系往往適得其反。每時每刻的摸索，以及缺乏共同展望，常常演變?yōu)橐环N力量的對抗。當不明確對方的心態(tài)時，表達自己的感情往往讓人感到無力。

　　自從2019年經(jīng)歷了第一段情境關系以來，露再也沒有和其他人建立過類似的關系。“想要在一段正常的情侶關系中被愛，何時變得可恥了？”在反思周圍人對愛情的看法后，露嘆息道，“這種所謂的自由讓我感到厭倦。”

　　編輯：侯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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