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輕別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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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布時間:2018-02-09 11:13
作者有話說:最近超級萌姐弟戀,恰逢又在聽陳粒的《奇妙能力歌》,聽到“我看到沙漠下暴雨,看過大海親吻鯊魚”這句時來了靈感,所以就寫了一個性格有棱角的姑娘與無限包容的少年,希望你們會喜歡。
001
遲司海初見方杳杳,是在校內籃球場上。班上的一眾男生看著長期占據的場地被一個大高個兒悶聲占了,十分氣憤。他們這幫人從小又是在大院一起長大的,愛欺生,橫慣了。“喂,新來的,問你一個問題。”為首的宋澤吹了一聲口哨。
遲司海停下動作,掀起衣衫的一角擦掉眼里的汗珠,聲線淡淡地問:“什么?”
“敢問你是師承芝加哥公牛隊下的皮蓬嗎?”宋澤吊兒郎當地問,話語間充滿嘲諷,一群男生聞言笑得前俯后仰。男生基本都知道,效力于公牛隊的皮蓬素來有小前鋒的稱號,偏偏皮膚黑亮,只剩一口白牙。這不是變著法兒地嘲笑遲司海黑嗎?
這也并不怪遲司海,從小他就生長在海島上,長年的風吹日曬造就了他這樣的膚色。其實他也沒黑得那么夸張,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濃眉大眼,人長得端正極了。
遲司海頗為冷淡地瞥他一眼,不作理會,繼續(xù)打自己的籃球。宋澤反倒被他旁若無人的模樣給激到,一個籃球直直地沖著遲司海砸來??伤暮蟊尘拖袷怯醒劬λ频?,靈活地閃開了。
“你丫給我撿起來!”宋澤一口京片子脫口而出。意外地,遲司海轉身去撿那個球。宋澤見狀,一臉得意。遲司海俯身撿籃球之時看到了一雙勻稱白嫩的小腿,方杳杳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夠了啊,宋澤,別欺負人。”方杳杳瞪他一眼,聲音懶洋洋的。遲司海本打算將球狠狠地砸在宋澤身上的計劃瞬間偃旗息鼓。
宋澤一見來人,顧不上剛剛的爭執(zhí),眉梢滿是喜色:“杳妹,找我什么事?”
“宋澤,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別沒大沒小的。”方杳杳聲音清脆,作勢要去扭他的耳朵。嚇得宋澤急忙躥開,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陽光跳躍在方杳杳的頭發(fā)上,挑染的一縷奶奶灰尤為扎眼。她畫了一個極為夸張的煙熏妝,黑色鉛筆褲包裹著一雙筆直的長腿,外套上的骷髏和鉚釘明顯是一副朋克的打扮??蛇t司??聪蛩劬Φ哪且豢?,瞳孔黑亮又蘊著一層水色,他心底那潭平靜的湖水蕩起了層層漣漪。
那種感覺好似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男主的獨白:那時候好像永遠是夏天,空氣里充斥著燒荒草的味道,太陽總是有空出來伴隨著我,陽光充足,太亮,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遲司海看見她,輕聲笑著說:“小孩,你好啊。我叫方杳杳,你叫什么?”
“遲司海。”他聽見自己不由自主地開了口。
002
方杳杳的名字取自“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名字動聽,人長得也有股靈氣勁。從小她不敢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知禮獨立,一飯一蔬都可以自己動手的那種。方杳杳在家里一直扮演著溫順乖巧的角色,直到十二歲那年家里出現變故。
遲司海在學校很少能見到方杳杳,據說她經常逃課出去跟社會上不入流的一些人玩,可偏偏她又能甩出一手好成績給老師看,班主任也就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方杳杳讀的是大三,而遲司海比她低一年級,加之專業(yè)不同,所以兩人很難見到。僅有的一兩次是在學校小賣部,方杳杳漫不經心地倚在藍色卷閘門上,一縷長發(fā)隨風飄蕩。她仰頭喝水的那一瞬,藍白的衣襯向下壓,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美得不可方物。
“遲……遲司海,我請你喝飲料。”方杳杳遲疑地喊出他的名字,聲音動聽。遲司海眼皮低垂,心里劃過一絲緊張,嘴巴抿成一條直線,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方杳杳側身伸手進冰箱,拿起一瓶芬達動作利落地扔給他。遲司海的掌心處沾了一片水汽,沁涼的感覺開始在這個夏天蔓延開來。
方杳杳瀟灑地揚手離開,穿著淡綠色衣服的她漸漸縮成一個點。遲司海雙手抄進褲兜里,看著她的背影竟看出了一絲落寞和孤獨。遲司海想追上去一問究竟,又怕這樣太突兀,沒想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周日,遲司海騎著自行車來到了燈芯巷。巷子口栽種了一棵粗大的洋槐樹,幾位老人坐下樹下休息談天。
巷子里七拐八折,遲司海拿著一張地址照著門牌號挨個兒去對。費了好一番工夫,遲司海拐進了一個雅致的院子。
大門虛掩著,朱紅色的大門部分油漆脫落,露出斑駁的痕跡。遲司海剛想扣響門,便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遲司海略微抬眼,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看到方杳杳正在拉小提琴。
她的頭偏向琴身,光影下,她的神情專注又認真。
琴聲如淙淙流水,遲司海站在原地耐心地聽她拉完這支曲子才推門拜訪。
“哎,你怎么在這兒?”方杳杳喝了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三人面面相覷,驚訝于遲司海的到來。到底是那個打扮大方的中年婦女先開了口:“小伙子,你找誰?”
“請問您是吳老師嗎?”遲司海有禮貌地開口。
中年婦女這才明白過來,溫和地笑道:“小伙子,你估計是看錯門牌號了,你口中的吳老師是個退休的老建筑師吧,他住我斜對面。”
遲司海這才反應過來,他向方杳杳的老師輕聲道了句歉才離開。他走得極快,刻意忽略了方杳杳眼里揶揄的笑意。
后來他總算找對了地方,走進院子,發(fā)現吳老正拿著一把剪刀在修剪花草。“小遲來了啊,快進來坐。”吳老放下剪刀朝他招手。遲司海應聲進去,長輩對于晚輩的拜訪總是過于熱情,拉著他好一陣寒暄。
不知不覺,暮色來臨,燈芯巷傳來陣陣小孩的嬉鬧聲。
遲司海辭別吳老后,往斜對面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方杳杳背著小提琴出來的時候,巷子里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似天上繁星。
倏忽,眼前一個高瘦的人影嚇了方杳杳一跳。她借著昏暗的燈光才看清是遲司海,撫著胸口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想嚇死我??!你是在等我嗎?”
“嗯。”遲司海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不知不覺中,方杳杳背后一松,遲司海將琴拿過來背在身后。方杳杳挑眉看著他,眸子里泛出幾道瀲滟的水光:“怎么,想追我?。?rdquo;
不得不說,方杳杳這樣挺勾人的,偏偏瑩白的臉上又是一臉坦蕩和自得。
遲司海沉默了一會兒,背著琴獨自向前走,聲音清冷:“太晚了,只是想送你回家。”
003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基本是方杳杳問他來答。“你今天怎么會去燈芯巷?”方杳杳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上。夜晚沾著濕氣的冷風吹來,方杳杳不由得攥緊了他的衣衫。
“我父親希望我以后能當個建筑師,恰好他跟吳老認識,上大學后他讓我跟吳老多學著點。”遲司海沉吟了一會兒。
方杳杳應了一聲就沒再搭腔,話題就這么冷了下去。是夜,碧綠的葉子藏在黑夜里,螢火蟲的光微弱地閃爍,像航海時搖搖欲墜的燈塔。
約一刻鐘,方杳杳家就到了,她家是一棟精致的小洋樓,二樓亮著一盞冷清的白熾燈在等著主人歸家。“你呢,很喜歡小提琴嗎?”遲司海冷不防問。
“我們這些人,哪有什么選擇的權利。”方杳杳自嘲地一笑,“我很喜歡看漫畫,你信嗎?但總歸有一樣得你去妥協,借古書里的一句話:選擇所愛,門是窄的,路是長的。”
方杳杳釋然地笑笑,她看著遲司海皺眉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很晚了,今天謝謝你,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
忽地,遲司海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胸前,一雙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看不清別樣的情緒。由于兩人靠得太近,遲司海高挺的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額頭,方杳杳的心跳如電流般加快。她好像在他身上聞到了冬日薄雪的味道,清新又冷冽。
“我不是小孩。”遲司海的聲音沙啞。
方杳杳用力掙脫開他的束縛,正色道:“我比你大兩歲,而且以后不要特意送我回家了,我出現的時間不定,也有人送。”她說得有理有據,化著濃妝的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片刻慌張。夜色微涼,方杳杳故作鎮(zhèn)定地離開,刻意忽視自己的心跳聲和那道懾人的視線。
果然如方杳杳所說,遲司海之后幾乎沒怎么見過她。周日去吳老那里拜訪也碰不到她,在學校就更別提了,藍色卷閘門邊再也沒有她的身影。學校的人嘴碎,講方杳杳經常待在破舊的臺球室里干出格的事情。
人就是這樣,一旦在同一領域內不如另一方,就想著用惡意的語言去中傷別人,看起來自己心里舒坦,可并未給方杳杳造成什么損失。她依舊甩出一手漂亮的成績,長期占據成績榜榜首。
再見方杳杳,是在學校的游泳館里,恰好兩人的體育選修課排在了一起。方杳杳見到他,臉上倒沒什么異色,還大方地同他打招呼。
“遲司海。”方杳杳朝他偏頭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杳妹,你怎么不先同我打招呼?”宋澤走出來,斜了遲司海一眼,“不覺得我比他帥嗎?”
眾女生看著他們建筑系的白馬王子宋澤故作討好地對著方杳杳就來氣。宋澤皮膚白凈,長了一雙桃花眼,自是女生們的心頭好,怎能容得方杳杳這般對待。
體育課集訓的時候,方杳杳以不會游泳加身體不舒服向老師請了假。方杳杳穿著一件系扣的寬松衣衫,隨意地將衣服下擺打了個結,露出一抹纖細的腰肢,臉上洋溢著漫不經心的笑容。
方杳杳路過泳池邊上的時候,不知是誰用力推了她一把,最終跌入泳池中。方杳杳掉入的那塊區(qū)域正是深水區(qū),水里的浪花翻涌著,冰冷的水漫她的胸。方杳杳毫無招式地往上劃,越掙扎就越往下沉,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宋澤在岸邊干著急,自己又不習水性,恨不得踹身邊的幾個朋友下去。這時,一聲不吭的遲司??v身跳入水中。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遲司海從小在海島長大,進入水中簡直像一條靈活的魚,躍出水面的時候露出有紋理的肌肉和精瘦的窄腰。遲司海摟住方杳杳,半擁著她劃向岸邊。
岸上的女生突然覺得這個平日低調的男生皮膚生得黝黑是一種力量美,更是一個帥氣的水手。一眾人紛紛圍過來詢問狀況,宋澤率先沖過來拿一條干毛巾遞給方杳杳,遲司海半跪在她面前,微微地喘著氣。
水珠順著遲司海的黑發(fā)一滴一滴往下落,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惹得方杳杳心跳加快。他仔細檢查了方杳杳沒事后,便獨自離開了。
“遲司海,謝謝啊。”方杳杳叫住他,露出潔白的牙齒。
遲司海無聲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在出口處,遲司海在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女生面前停下。那個女生待在原地小聲地啜泣,剛剛她看方杳杳請假,以為她是行使特權,加之心里一直埋著的嫉妒的種子破土而出,所以趁亂推了她一把,卻沒想到被遲司??丛谘劾?。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壓迫的味道:“希望你下次落水的時候沒人救你上岸。”被指責的女生低下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004
傍晚,火燒云無邊際地鋪在天空,有風吹來,窗外的忍冬花開,香氣從嫩黃的花蕊里散發(fā)開來,蔓延一室。遲司海放下手里正做著的建筑力學的作業(yè),揉了揉眉心,從抽屜里拿出隨身聽。
他隨意地靠在椅背上,輕輕闔上眼。陽光在他臉上碎成了一道金光,往近一看,有細微的絨毛。須臾,一只纖細的手臂伸過來摘下了他耳朵里塞著的白色耳機線,方杳杳傾著身子想聽遲司海在聽什么歌。
“你果然很正經,聽的歌都這么老土。”方杳杳打趣道。遲司海聽的是《虎口脫險》,2002年,老狼穿著憂郁的白襯衫,靠一把木吉他彈唱著“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的地鐵”紅遍了大江南北。方杳杳聽的恰好就是這句,未聽完下一句就匆匆摘下了耳機線。
“周末請你帝都一日游。”方杳杳的指甲按在他的作業(yè)本上,偏著頭沖他笑,“就當你那天救我的報答。”
周末夾著幾滴將下未下的雨點來臨,天空還是一片明亮。
方杳杳帶著遲司海來到了鐘鼓樓附近,打算請他吃地道的北京小吃。
鼓樓前的店鋪林立,獨具特色的招幌在銀藍的天色下隨風飄動,賣涼粉和烤白薯的小販也紛紛開始吆喝。賣花的孩童走進胡同,嬌聲嬌氣地喊:“散尾葵——揀樣挑!”
“走,請你去銀錠橋那邊喝豆汁兒。”方杳杳領著他往前走。什剎海就是個淺水湖,沒什么特別的??珊芏嗄旰?,方杳杳會想起這天的場景,陽光晃進男生幽深的眼里,后海里栽著的大片荷花像是人物畫里的襯景,遲司海的眼角眉梢是淡淡的笑意。原來“斯人若彩虹”就是這個理。
兩人走到銀錠橋盡頭邊上的一座蘆蓬里,方杳杳笑得眉眼彎彎:“阿姨,您給我各來兩碗豆汁兒。”
正在忙活的婦人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丫頭,好久沒來了,坐下等著。”待真正端上來的時候,白瓷碗里,色澤灰綠的豆汁兒冒著熱氣。遲司海手里握著湯匙,遲遲未動手。
方杳杳手指曲起敲在桌上:“喂,這個是很能消暑的東西,味美價廉,很多華僑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喝豆汁兒。”
遲司海將信將疑地往葵口舀了一勺送進嘴里,酸澀的味道在口腔處蔓延開來。他隨即皺緊了眉頭,抬頭的瞬間對上方杳杳戲謔的眼神便明白過來,強忍著胃里的翻涌。
“好了,不逗你了,”方杳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習慣了這個味道就知道它的味好了。”
“阿姨,您給他來碗蓮子粥消消嘴兒。”
此時,一抹金色把云層撕開,灑下點點金光。兩人相視一笑,方杳杳望著他好看的眉眼,胸腔似有什么在劇烈地跳動,她輕輕地別開眼。
吃完早飯,兩人沿著橋一路游什剎海,靠在欄桿上看來來往往的人。方杳杳心血來潮:“喂,我給你講個故事怎么樣?”
“從前,什剎海邊上有位以采蓮為生的姑娘。有一天,這位姑娘采完蓮后在銀錠橋邊歇息。她歇息的時候,正好有位貝勒爺憑欄遠眺看見一片殘荷中的姑娘面若凝脂,身姿俏麗。貝勒爺一看就心動了,可他已經有了家室……”
遲司海聽得正入神,卻發(fā)現方杳杳突然停了下來,眼睛不知看向何處。
“然后呢?”他下意識地問。
“然后貝勒爺就擁有了娥皇女英唄。”方杳杳的語氣里是掩蓋不住的失落,看向遠方。遲司海順勢看過去,一位中年男子牽著一個小男孩,身后大概是他的母親正在斥責他好好走路,中年男子擺擺手,一臉的寬容。
他定睛一看,發(fā)現中年男人的眉眼跟方杳杳有幾分像,心里便猜到了什么。
“遲司海,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說,是我要求太多,還是這個世界對我太苛責了?”
“……”
方杳杳還想要接著說下去,忽地發(fā)現一雙寬大干燥的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遲司海的聲音中帶著安撫:“別看了。”
隨即不斷有眼淚沿著手掌的縫隙落下來。
005
方杳杳咬著遲司海給自己買的老冰棍,眼睛紅紅的,嘴巴里冒著冷氣。遲司??粗@副模樣,不由得想笑,處處拿年齡壓他一頭的方杳杳就是一條帶刺的小鯊魚,一時迷了方向而已。
“吃完了請你去看電影。”遲司海遞過一塊手帕示意她擦嘴。方杳杳一聽,急忙咬碎冰棍吞進肚子里,將白色包裝紙扔到垃圾桶后急忙拉著他跑去電影院。
那時的電影院裝備簡陋,售票廳里的飲料只有罐裝可樂。
遲司海手里拿著兩聽可樂過來的時候,就見方杳杳往機器里扔了一個硬幣,“嘩嘩”聲響過,任天堂紅白機的游戲啟動了。
方杳杳操縱著搖桿,眉頭緊鎖的樣子著實可愛。“叮”的一聲,游戲小人勝利的聲音響起,遲司海將可樂塞到她手里:“走了。”
“哦。”方杳杳戀戀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到底是遲司海心細,挑了一部港臺搞笑片《東成西就》。熒幕亮起來的時候,方杳杳看到電影里的一些場景忍俊不禁,興許是一天的奔波加上情緒起伏太大,她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方杳杳醒來的時候,電影早已散場,身邊已空無一人。
過了好一會兒,就見遲司海提著東西進來。
“太晚了,只能將就一下了。”遲司海聲音低沉。
是一個碗口大的紙杯蛋糕,遲海海象征性地插了三支蠟燭。藍色的燭火下,遲司海的聲音低沉,微喘著氣:“生日快樂。”方杳杳抬眼看著他額前凌亂的頭發(fā),便明白他這是費了老大的勁才買來的。她的眼睛一陣潮濕,雙手合十許了一個愿。
自從生日這件事過后,方杳杳似是明了心意一般,經常跑來找遲司海,兩人亦于無言之中形成了一種默契。學校的人看到方杳杳的變化后大吃一驚,其中表達最直接的就是宋澤:“杳妹,是誰招你惹你了?看見你這副打扮,我都不習慣了。”
方杳杳的頭發(fā)染成了自然的黑色,穿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衣服,偏偏有一種自得的美。重點是之前大家以為她化妝是為了掩蓋什么,這卸了妝后只剩下一張素凈的臉,除了那濃重的黑眼圈,該是長期失眠導致。
“一邊玩去。”方杳杳不耐煩地道,正要翻白眼,看到來人只好作罷。饒是再愚笨的人,也能看懂方杳杳和遲司海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宋澤也不傻,剜了他一眼就走了。
但凡和他們親近一點的人都能聽到這樣的對話——
“方杳杳,不準翻白眼。”
“方杳杳,不準講臟話。”
“你手指上的指甲油什么時候能洗掉?”
方杳杳盯著眼前認真說話表情略微嚴肅的人,無奈地道;“遲司海,你煩不煩啊。”即使她口頭上抱怨,也還是會聽遲司海的話改正自己的毛病,成為一個規(guī)矩的女生。
周末回家時,連她爸爸都發(fā)覺了自己女兒的轉變,語重心長道:“杳杳,看到你長大了我很開心。”這時方杳杳正伸手夾向溏心蛋,聞言手一頓:“關你什么事?”
“你什么時候管過我了?”方杳杳直接把手里的碗摔到地上。看,她還是沒有改變,戾氣和暴躁還是伴隨左右,像一條鯊魚,一觸碰到她的逆鱗便會徹底反彈。
只有在遲司海身邊,他似沉默的大海,給人熱忱,予人希望與寬容,讓她能夠自在地呼吸。
006
遲司海并沒有發(fā)現方杳杳的不開心,每次做完堆得高高的一摞試題后,他就開始去操場上畫設計圖,偶爾跟她講一些海島上的事情。
遲司海出生在臺灣的一個小島上——蘭嶼,那里的人終日以打漁為生,并且有自己的神的信仰,所以活得自給自足。
“那里的天是藍色的,水是綠色的,大家勞作時會哼唱一種歌謠。一彎腰隨處就能撿到貝殼和螃蟹。
“父親不僅是個漁民,還算半個島上的負責人,所以哪家房屋出現問題或者失修了,周末的時候父親都會騎著摩托載我出島,買些固定房子的工具或油漆,回來將房子刷成柔軟的姜黃色。
“你來蘭嶼的話,我?guī)泸T自行車游島,可以看到磚紅色的山。風呼呼地吹過,會有柳絮落到肩頭,蘭嶼還有一棵年歲很長的合歡樹。”
方杳杳嘴里含著一顆薄荷糖,安靜地聽他講關于蘭嶼的故事,可漸漸的,那聲音竟啞了下去,像一頭嗚咽掙扎的小困獸。她這才知道,原來蘭嶼發(fā)生過一場海嘯,房屋年久失修加上自然的摧毀,房屋倒塌,數名人員受傷,所幸并無人死亡。這場海嘯像是對他們貧窮的警醒,由于沒有足夠的資金,亦無法蓋出牢固的房子,所以島上的大部分人都遷家離開,只留下一些老年人和遲司海的父親。
遲父黝黑的臉上盡是沉默,作為島上的半個負責人,他深感愧疚卻無力改變這種現狀。作為一個生在蘭嶼,以后也終將埋于這片土地的人,父親對它十分有感情,希望大家能重新一起生活并護他們周全。
遲父往地上磕了磕煙袋:“阿司,好好念書,以后當一名建筑師,給蘭嶼造最堅固的房子。”
“所以這次建筑平面設計大賽,我一定得成功。”少年眼里蘊了一層薄霧,看向天上的疏星。
突然,方杳杳覺得舌苔一陣發(fā)苦,原來是糖衣融化了。
她躺在草坪上,雙手枕在腦后,笑吟吟地說:“一定可以的,以后帶我去蘭嶼騎自行車。”
“嗯,說好了。”遲司海停下手里的畫筆,漆黑如墨的眼里閃過一絲笑意。
之后,遲司海為了這次比賽準備了多久,方杳杳全看在眼里。因為白天要上課,他就熬夜點燈畫自己心中的設計圖,一遍又一遍。第二天早上起來眼底一片黛青色,方杳杳就拖著他去食堂吃點東西。遲司海終日忙于設計圖的事,自然忽略了方杳杳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經常神游太空的狀態(tài)。
建筑設計大賽那天,方杳杳是目送他進去的。遲司海按住她的肩膀,認真地注視著她:“等我拿了第一名出來后,有話跟你說。”
“好。”方杳杳沖他揮了揮手。
方杳杳在門外等了足足三個小時,她裹緊了身上薄薄的衣服,這才驚覺秋天來了。草木枯榮,萬物不復生長,看起來并無零星的希望。方杳杳在冷風中點燃一支煙,也不抽,任其靜靜燃燒。率先出來的是宋澤,后面跟著一群擁護他的人,那雙桃花眼笑得無比肆意:“杳妹,你是在這兒等著我一起慶祝的嗎?你怎么知道我拔得頭籌了?”
“遲司海呢?”方杳杳的聲音微微顫抖。
宋澤不滿地嘟囔道:“沒聽到他的名字,估計是落榜了……”方杳杳聽到后險些站不穩(wěn),幸好一旁的宋澤扶住了她。
“杳妹,走啊,一起為我去慶祝。”宋澤的眼神里滿是期待。方杳杳剛想拒絕,余光像是瞥到了什么。她將煙頭掐滅,踮起腳面無表情地親了宋澤一口。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緊接的是震耳欲聾的“在一起”。
方杳杳在一片尖叫聲和口哨聲中看到了遲司海一臉的灰敗和眼底的黯淡。宋澤由訝異轉為驚喜,繼而摟著方杳杳的腰打算去慶祝。
“等一下。”身后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遲司海走到方杳杳面前,眼睛里是一層隨時要彌漫出來的水汽,他的手緊握成拳:“為什么?”
“因為你是loser。”方杳杳感覺自己扯出了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方杳杳頭一次覺得原來彩虹一開始就不是屬于自己的。
007
方杳杳離開的時候靜悄悄的,幾乎是所有人在她走后才知道,包括宋澤和遲司海。遲司海像個沒事人一樣,照常上下課,安靜地過著自己的大學生活。只是他偶爾會橫跨大半個北京城跑去銀錠橋喝碗豆汁兒,再一個人看場電影回來。
他想跟人說豆汁兒的確是喝習慣了就好喝,以及銀錠橋那家的豆汁兒發(fā)得好,漂得凈,顏色最醇正。
方杳杳的離開跟她父親有關。方父主動提出會給這個男孩指一條最好的前路,方杳杳冷笑道:“少惡心人了。”
“杳杳,你們還年輕,現在還不到能真正看得清人的年紀,一時沖動的愛戀不會給你們帶來什么,這個男孩不適合你。”方父放下手里的報紙,試圖跟她講道理。
方杳杳氣得渾身都在顫抖:“是配不上你家的門檻吧。
即使他赤誠又無畏,認真地向前走。”
“你會后悔的,以后你就會知道……”方父神色威嚴。
方杳杳沒放在心上,或者說她是在賭父親是不是真的會做得這么絕。直到遲司海參加設計大賽落敗,她才開始害怕在遲司海的臉上看到失望的表情。以他的實力進前三是沒問題的,如果不是她的父親從中作梗,又怎么會……
方杳杳選擇認輸,跟自己的父親達成協議,讓他至少在追逐星辰大海的路上不受阻礙,而她自己則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出國留學。她是為了心上人而讓步的。對于方父替自己做的選擇,方杳杳撕了飛去音樂之都奧地利的機票,獨自去了終日下著陰雨的倫敦。
六年后,坐標臺灣。
七月末,又是一個夏天?,F在的方杳杳已經是一名實事報道記者,飛往全國各地,工作地點不定,倒真像那個瞎子說的那樣,一生杳杳無影蹤,顛沛流離。這次她來蘭嶼,單純是來度假的。
島上的人熱情好客,她有時也會搬張小板凳跟老人家聊天。她們講島上的大部分建筑都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設計的,依舊是柔軟的姜黃色,框架卻更為穩(wěn)固。
方杳杳笑笑,腦海里閃過一個熟悉的面孔,只是她再沒有勇氣打聽。方杳杳一個人租了島上的自行車,雙手張開,大片潮濕的風貼向掌心。她一個人騎累了,就看看遠處磚紅色的山,看海邊撿貝殼的小朋友。柳絮落在肩頭的時候,遠處一個男生抱著吉他真誠地唱:“愛你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下一句,她終于在六年后聽到“說不會掉下來的眼淚,現在沸騰著我的雙眼”后,眼淚“唰”地掉下來。方杳杳好像聽見記憶中的女生說:“你果然很正經,聽的歌都這么老土。”
男生眉眼清冽,眸子里似有星光:“嗯,說好了的,一起來蘭嶼。”
晏殊講,“當時輕別意中人,山水長遠知何處。”到底是年輕時輕離別,如今山高水闊,紅塵滾滾,意中人何處尋,何處尋。
文/啞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