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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無歸

  • 來源:花火
  • 關(guān)鍵字:明月,少年
  • 發(fā)布時間:2018-02-09 11:18

  作者有話說:一直對青梅竹馬的設(shè)定情有獨(dú)鐘,于是這次又寫了一對小兒女的故事。當(dāng)分開多年后再次見到,彼此的命運(yùn)已朝著截然不同的軌跡延伸時,你是否還像那年的小小少年,待我如初?

  1

  四姑娘近來讓一個梨園武生給迷了心竅,這事在喬家已算不上秘密。

  下人們早早地嚼起了舌根,閑言碎語落到喬越耳中,喬越自是怒不可遏,忙闖入東院尋喬慈。

  喬慈正和賬房先生核對上月的賬目,白嫩纖細(xì)的十根手指頭將算盤珠子撥得飛快。喬越怒火郁積在心,急急說道:“王媽她們說的可是真的?姐姐為何要與那伶人糾纏不清?”

  喬慈抬眸,她只一雙眼生得出色了些,水汪汪的,眼珠子黑且明亮,如質(zhì)地上好的寶珠。

  “先生說你的洋文又考了個不及格。”喬慈看著他,“家里的景況你也曉得,幾家綢緞莊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你再不用功念書,只怕過兩年就沒有書念了。”

  聽到姊姊當(dāng)面揭短,喬越一張臉憋得通紅,與喬慈爭辯兩句,垂頭喪氣地回屋補(bǔ)習(xí)功課。

  一場風(fēng)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化去,賀忱聽說了這回事,冷笑著問喬慈:“你就不怕你那弟弟沖到靜園找我對質(zhì)?”

  喬慈忙著繡手里那副刺繡,只說:“阿越不會莽撞到如此境地。”

  賀忱不再理會她,到院子里耍錘花練功。他原本是北平暢春班的武生,北邊又開始打仗,暢春班的生意不好做,戲班主于是帶著眾人到南方謀生計(jì),在安和城落了腳。

  暢春班的一出《霸王別姬》贏得滿堂喝彩,不想竟給扮演項(xiàng)羽的武生賀忱惹來禍端。沈督軍的獨(dú)女和喬家四姑娘都瞧中了他,兩女爭執(zhí)不下,喬家四姑娘搶先出手,把人帶走放在一處幽靜的園子里藏了起來。

  算來他與喬慈是舊識,只是中間十?dāng)?shù)年未見,再加上賀家從前那些事,兩人難免生分了許多。

  晚照投下,院子里滿墻薔薇遍染金輝,喬慈柔聲喚他回屋吃晚飯。

  桌上依舊只擺了一副碗筷,賀忱看向喬慈,似是有些不解。她搖頭,微笑著解釋:“我是久病之身,怕把病氣渡給你,不便陪你一起吃。”

  “早些年也不見喬姑娘如此,這幾年怎么身子越發(fā)差。”他收回視線,動手挾起一筷子筍絲,“莫不是喬老爺作惡太多,報應(yīng)到了幾個子女身上?”

  他的話如綿密的針扎在喬慈心里,痛楚浮上來,她慢慢紅了眼眶,一言未發(fā),起身離去。

  她打小便如此,性子?jì)轨o溫柔,鮮少與人爭辯。尤其在他面前,無論他做出多渾的事,她都不會苛責(zé)他半分。那幾根筍絲落回了盤中,賀忱骨節(jié)分明的手堪堪停在空中,他終究意識到自己待她有多惡毒。

  賀忱追了出去,她并未走遠(yuǎn),只身穿過一排松柏向外院行去。天色已暗,樹影朦朦朧朧的,夜色中仿若有什么東西向她砸去。

  賀忱快步上前攥住喬慈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一顆松果掉到鵝卵石小道上,骨碌碌滾遠(yuǎn)。

  藏在枝丫間的松鼠咕咕叫著躍到另一棵松樹上,喬慈應(yīng)聲回頭,月色下的她膚色若雪,眉眼如覆冷霜,眼底藏著細(xì)碎淚光。

  賀忱繼續(xù)握著她的手:“方才是我不對,我送送你。”

  2

  因喬越不肯用功念書,喬慈在家耽擱了好些日子,過了一個多禮拜才再去靜園。天空堆疊著層層烏云,陰霾得厲害,喬慈讓管家叫了輛黃包車,才走到一半就下起瓢潑大雨來。

  這兩年城里的有錢人家都配備了汽車,喬家也有一輛,平時用來接送喬越上學(xué),喬慈自個兒倒是極少用。

  與她同行的王媽心疼她,擎著藍(lán)綢傘努力為她遮風(fēng)擋雨:“好好的汽車不坐,四姑娘偏偏要遭這份罪。”

  “王媽。”喬慈定定地注視著前方雨幕,“其實(shí)你早就認(rèn)出他來了,對嗎?”

  王媽不答話,只嘆息一聲。

  及至午后,雨勢仍不見收,喬慈冒雨下了黃包車。王媽上前叩門,過了一會兒下人總算把門打開,神情里帶著一絲尷尬:“四姑娘。”

  院里站著兩個人,穿銀紅衫子的女孩緊緊抱著賀忱。見喬慈進(jìn)來,賀忱遙遙望她一眼,很快又低下頭與那女孩耳語幾句,她迫不得已松開手,雙肩微顫似在抽噎。

  賀忱將人送走,轉(zhuǎn)身就進(jìn)屋向喬慈解釋:“她叫阿秀,是我在戲班結(jié)識的朋友,見我許久未歸,于是暗中打聽了消息到這里來尋我。”下人端來了炭盆,喬慈圍坐炭盆邊取暖,小聲道:“我并未問起她的來歷。”

  不難從她的話中聽出淡淡的醋意,賀忱幾度欲言又止,遞了塊帕子過去,示意她先把頭發(fā)擦干。

  她解開發(fā)辮,覷了賀忱一眼,他的長衫早被雨水洇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發(fā)覺他亦在看自己,目光相交那一剎,喬慈挪開視線:“去換件衣衫吧,也不怕凍著自己,真是個囫圇性子。”

  他足下分毫未動:“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喬慈微有些赧然,算起來,她應(yīng)當(dāng)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賀家與喬家是世交,喬慈打小就認(rèn)識賀忱。他長她一歲,偏偏性子頑劣得很,連他的母親都管束不住。唯有和喬慈在一塊的時候,賀忱才會稍稍安分些。

  喬慈母親懷她時遭了一場大病,她一出世就被診斷為先天不足,喬老爺請了許多大夫才把她的體質(zhì)調(diào)理好。喬慈性子?jì)轨o,不愛鬧騰,有時對著一朵花都能安靜地端詳上半日。

  難為賀忱肯同她玩耍,甚至把自家父親種在花圃里的唯一一株魏紫牡丹刨出來送給她當(dāng)生辰賀禮。為著此事,賀忱回家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一頓揍,疼得三天下不來床。

  喬慈隨母親去賀家探望他,賀忱趴在床上,露出一口白亮的牙,笑著問她:“你喜歡那花嗎?等你以后給我當(dāng)媳婦了,再名貴的花草我都會給你弄過來。”

  須根被賀忱刨斷,那株牡丹根本就沒有養(yǎng)活,喬慈攥著帕子為他揩去額上的冷汗,細(xì)聲細(xì)氣地說:“阿忱,你要快些好起來。”

  九歲那年,他說日后要娶她,她相信了,至此一等便是許多年。

  她微笑著,繼而抬頭看向賀忱:“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她一向不敢問他這個問題,她知曉他的這十?dāng)?shù)載光陰必定坎坷艱辛。

  如她所想,回應(yīng)她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喬慈白天淋了雨,當(dāng)夜回去就發(fā)起了高燒。王媽在一旁照看,就連喬越也深夜趕了過來。喬慈燒得迷迷糊糊,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以為是管家回來,便問:“人找到了嗎?”

  喬越一頭霧水:“姐姐在說什么?”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雙眼緊闔,昏睡過去。

  這一病又是好幾日,喬慈身體抱恙,閉門不出,讓人給還住在靜園的賀忱捎了口信,她并非禁止他外出,只是莫要太招搖。

  她暗中其實(shí)留了個心眼,一壁提防著沈小姐,一壁又擔(dān)心賀忱不會聽從她的意思。

  阿秀來喬府找她是在一個尋常的午后,喬慈抱著一本舊小說懶洋洋地窩在藤椅里讀書,管家稟報說有姑娘想見她,把人領(lǐng)進(jìn)來,正是那天在靜園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約莫是叫阿秀。她有些詫異,還未開口,阿秀便流著淚跪到她跟前,雙手不斷比畫著。喬慈很快就明白她是啞女,讓下人取了紙筆過來。

  阿秀寫下一行娟秀的小字:賀大哥被沈家小姐帶走,求喬四姑娘救他。

  3

  喬慈其實(shí)很早就聽說過沈家小姐沈慧羅此人,她是祁州督軍的獨(dú)女,性子驕縱蠻橫,早幾年戀上一個伶人,一心下嫁于他。沈督軍不允,當(dāng)著她的面開槍打死那伶人,沈小姐大病一場,從此住到安和城將養(yǎng),染上煙霞癖,私下與各色男子往來不斷,漸漸壞了名聲。

  沈督軍攻打下祁州這塊地時,喬家曾出過一大筆錢糧襄助,故而喬慈只給沈督軍去了一個電話,當(dāng)天下午便接到沈小姐同意放人的消息。

  喬慈親自去沈小姐的宅子接回賀忱,他一夜沒有合眼,神色疲倦得很,沈小姐的臉色也不大好。

  賀忱靠在后座假寐,一直沒有開口同她說話,以至于汽車快駛到喬府門口,喬慈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

  他后背那塊暈開大片血跡,尋了處屋子褪下衣裳一看,竟是讓鞭子抽的,已經(jīng)皮開肉綻。

  被眼前的景象驚到,喬慈連聲音都顫抖起來:“這是怎么回事?”

  賀忱挑眉:“我回暢春班的時候,剛好與她撞上。她說我長得像她那個舊相好,要我留下來陪她。我不肯,就挨了頓打。”

  他又添了幾句:“半年前我的一位舊友在蘇州辦了所女子學(xué)堂,形勢不錯,我打算把阿秀送去那兒。雖說她念書是年紀(jì)大了些,但總比跟著我這個戲子有前途。”

  說完,他立時覺得臉上燒得慌,他不清楚喬慈是否會相信,但他不愿她往別處想。

  喬慈往外跑去,險些被門檻絆倒。她顧不得腳下,連聲催促管家:“大夫請了沒?何時才能到?”

  折騰好一番賀忱才趴著睡下,傷口剛處理過,需好些時日才能養(yǎng)好。喬慈取來那副未完工的繡品,守在房里陪他。

  床帳放了下來,他看不真切她的臉,漸漸回想起往事。

  無可否認(rèn),喬慈在他心里留了一道影子,一道模糊卻始終無法揮去的影子。

  “上次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他說,“我母親帶我離開揚(yáng)州后,在奉天落腳,后來她害了癆病,我瞞著她混幫派,替人爭搶地盤,給她掙錢看病。一直到她病逝,把我托付給她從前待過的戲班,我才離開奉天另謀生路。”

  當(dāng)初喬賀兩家相約去南方一帶做生意,回?fù)P州時路遇山匪,山匪搶走錢財,綁了賀家老爺,把喬老爺痛毆一頓,要他湊錢來贖賀老爺回去。喬老爺回到家后告知賀家消息,兩家一同湊出贖金,喬老爺托了可靠的人給山匪捎去。

  豈能料到喬老爺半道更改計(jì)劃,讓那人把此事報給官府,山匪得知消息便撕了票。賀家失去主心骨,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分完家產(chǎn)后,賀忱的族叔出面,把賀忱母子二人逐出門。

  后來的事,賀忱亦有耳聞,喬老爺?shù)闹液衩暁Я藗€干凈,遂舉家搬離揚(yáng)州,定居安和城。他中年時接連折了長子和次子,受此刺激,郁郁病終。

  喬家三姑娘嫁了人,新東家尚年幼,待字閨中的四姑娘喬慈便出面替弟弟做主當(dāng)家。

  如果溫言代她父親向自己道歉,懇求自己諒解她父親的過錯,自己興許會稍稍心軟,就當(dāng)是看在她的面上吧,賀忱心想。

  可喬慈垂著眸,輕聲說:“阿忱,賀伯伯的死我很難過。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今日所言,但我定會找出證據(jù),證明此事并非我父親一人的過錯。”

  他賭輸了,原來因經(jīng)年舊事困擾,始終擺不脫心魔的,自始至終只他一人。

  賀忱眼底冰涼一片,臉上浮起譏笑:“四姑娘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他日必當(dāng)相報。”

  4

  她很快就明白了他話中的報答是何意,喬家失竊了一本賬本,賬目作假的事情次日就被爆了出來,生意伙伴合伙上門討要說法。

  這幾年洋人的布料涌進(jìn),綢緞生意本就不好做,綢緞莊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喬慈拿出她父親死前給她攢下的嫁妝錢用以貼補(bǔ)虧損,給股東們分紅。

  為了暫時穩(wěn)住合伙人,喬慈的確讓賬房先生在賬本上動了手腳,這個事實(shí)是她無論如何都抵賴不了的。

  陸續(xù)有小股東撤資,喬慈逐一登門道歉,忙得腳不沾地,兩頰凹陷下去,隱隱透出青灰色。喬越得知消息,翻入東院把躺在床上養(yǎng)傷的賀忱拖下地,狠狠地打了一頓。

  賀忱竟沒有還手,一張俊臉被揍得青紫交加,高高地腫脹起來。

  聞訊,喬慈趕了過去。

  她斥走喬越,屋內(nèi)重又安靜下來,喬慈讓王媽送來紗布和藥膏,親自給賀忱上藥。他臉上只是皮外傷,真正糟糕的是背上的鞭傷開裂,血水混合著冷汗淌了出來。

  她下手動作極輕,語氣亦是柔和的:“這幾日發(fā)生的事,可曾令你心里快活一些?”

  賀忱沉默,父親意外客死他鄉(xiāng)一事,他始終無法釋然。

  賬本失竊是他所為,他原本有其他法子讓喬家遭受巨大損失,卻偏偏選了這條。幾家小股東撤資對喬家生意的影響并不算大,更多的是會讓喬慈難堪。

  她不得不低下頭認(rèn)錯,在大大小小的股東間周旋。

  起初他樂意見到這樣的局面,但目睹了她低聲下氣道歉卻被人家掃地出門,他心中那點(diǎn)兒報復(fù)后的快感蕩然無存。

  “暢春班的班主向我討人。”喬慈的聲音適時地打斷他的思緒,他不顧傷口會被牽動,兀自坐起身,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這回我同意了,到時秀姑娘會來接你。”喬慈就著銅盆里的熱水洗凈雙手,“明兒一早,你就和秀姑娘走吧。”

  他笑了笑,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不怨我?”

  她回首望他,良久后搖頭:“阿忱,我從來沒有怨過你。”

  “送走阿秀后,我也會離開安和城。你放心,我的目的既已達(dá)到,此后便不會再對付喬家。”他頓了頓,似下定決心,“同樣也不會和你喬家人再有瓜葛,我們從此兩清。”

  他看到她眼中的驚詫與落寞,她也許有話要對他說,可那落寞很快便一掃而空。她只是溫柔地笑,如往常那般:“好。”

  次日一早,北風(fēng)鋒利如刀,刮得臉生疼,喬慈定定地站在門口,目送他與阿秀離去。

  王媽趕來遞給她一個暖爐,勸慰道:“四姑娘分明是喜歡賀家少爺?shù)?,何苦與自個兒過不去。”

  喬慈笑了笑:“王媽,你是知曉的,我已是個不中用的人了。”她幼時多病,調(diào)養(yǎng)了幾年才好轉(zhuǎn)起來。民國十三年冬,賀家出事,賀夫人攜賀忱坐船離開揚(yáng)州。她知曉后,獨(dú)自一人去碼頭追賀忱母子。碼頭上人潮熙攘,她失足掉下河,被人撈上來時幾乎只剩半口氣,從此便落下病根,后來連婚事也耽擱了。

  她等他十年,望十年后能還他一個解釋,令他放下執(zhí)念,不再為仇恨束縛。

  5

  臨近除夕,喬慈讓管家打探的那人總算有了下落。她托人去暢春班送帖子,約賀忱出來吃茶。

  喬家四姑娘傾心暢春班名角賀忱,安和城盡人皆知,因賀忱還在養(yǎng)傷,班主代他收了帖子,應(yīng)承下來。

  賀忱果然如期赴約,喬慈在天香樓定下雅間,雅間內(nèi)用紫檀大理石座屏隔出半間。她把他領(lǐng)到屏風(fēng)后,叮囑他切莫鬧出動靜。

  喬慈今日真正要見之人并非賀忱,而是一個做煙土生意的商人,名叫張端。張端有心攀附沈督軍,得知沈督軍的獨(dú)女深染煙霞癖,忙到安和城給沈小姐送來上好的煙土,盼她能把自己引薦給沈督軍。

  喬慈借口要抽煙土紓解病痛,與張端聊了一會兒,突然改口:“我記得張先生民國十三年以前,在喬家做過一段時間的賬房伙計(jì)。”

  張端斂去笑意,目光驟然轉(zhuǎn)冷。她毫不畏懼,繼續(xù)說:“張先生做事活絡(luò),深得我父親喜歡,那時我年歲雖不大,到底存了幾分印象。后來賀家出事,我父親因傷病在身不能親自接回賀伯伯,于是派張先生帶著贖金前去。行到半路,張先生突然自作主張將此事報官,帶著那筆錢無故失蹤,又四處散播謠言說是我父親私吞了贖金,分毫未交給你。”

  “四姑娘說的是什么,張某不明白。”張端不動聲色地將手搭在腰間。

  喬慈道:“先生的不義之舉令我父親聲名受損且不說,更導(dǎo)致賀家母子被驅(qū)逐,漂泊無依,卻不想先生數(shù)年后竟有顏面再來見我喬家人。”

  紫檀屏風(fēng)后突然沖出一人,張端怔了怔,片刻后拔槍對準(zhǔn)喬慈。

  賀忱抬腳將張端踹翻,拉起喬慈奪門而去。一聲槍響,他把喬慈護(hù)在懷里,子彈打中他的右肩,他顧不得痛楚,帶著喬慈倉促地下樓。

  出了茶樓,張端并未追上來。他步子很急,喬慈幾近小跑才能勉強(qiáng)跟上。他把她帶到一條僻靜的胡同方止步。喬慈知曉他剛受了槍傷,踮起腳緊張地查看他周身上下。

  賀忱抬起未受傷的左手,用粗糲的指腹摩挲她的臉頰,細(xì)細(xì)端詳她的眉眼。她長開了許多,比起從前,更是多了幾分端莊的氣韻。

  于是他回想這些年的過往,無數(shù)次艱難地掙扎求生,究竟是為了報復(fù)喬家,還是為了再見那令他魂?duì)繅艨M的女孩?

  此刻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小慈,”他終于喚出那個名字,“我先送你回去。”

  他右肩上的血跡漸漸擴(kuò)大,喬慈拉住他:“你跟我走,我找個大夫替你瞧瞧傷。”

  6

  喬慈不敢再把他帶回喬府,只好送他去靜園養(yǎng)傷。她以賀忱偶感風(fēng)寒為由代他向戲班班主告假休養(yǎng)。班主不敢多問,只說這幾日暢春班忙得過來,要賀忱好生養(yǎng)著。

  倒是阿秀闖了進(jìn)來,眉目間焦急之色盡顯,看她時目光里帶了怯意。

  阿秀怕她,縱然她們只見過寥寥數(shù)面,可她從不掩飾自己對喬慈的懼怕。她亦不大喜歡阿秀,這里頭興許摻雜了太多嫉妒,她嫉妒阿秀能夠陪在賀忱身邊。

  自己怎的和一個小女孩置氣?喬慈不由得覺得有幾分可笑,她抬眸望向阿秀:“他很好,你不必?fù)?dān)心。”

  轉(zhuǎn)眼冬去春來,氣候回暖,賀忱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喬慈往靜園跑的次數(shù)也少了。她有意躲他,總是找借口搪塞過去,實(shí)在沒了法子才肯來靜園坐一會兒。

  十年前那樁舊案有了定論,他們之間也已經(jīng)放下芥蒂,他待她比從前要好上許多,可不知為何,她卻害怕與他獨(dú)處。

  她擔(dān)憂她會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再也舍不下他。可她一壁這樣擔(dān)心著,一壁又殷殷期待與他在一起共度的時刻。

  這日喬慈依舊坐在花架旁繡那副繡品,賀忱突然湊上前,喬慈忙避開,險些被繡花針扎到手指。

  賀忱蹲在她身前拉過她的手,仔細(xì)檢查她十根蔥白的手指。

  “你在躲我。”他篤定地說。

  她移開視線,輕聲道:“沒有。”

  他并不執(zhí)著于與她爭辯這顯而易見的事實(shí),而是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個翡翠鐲子,套到她左手的手腕上,仰頭望著她:“小慈,我做錯過很多事,偷走喬家賬本拿來對付你,甚至故意和阿秀表現(xiàn)得親昵,試圖惹你拈酸吃醋……可如果你肯原諒我的話,我會盡我所能補(bǔ)償你。”

  “你打算如何補(bǔ)償?”她問。

  “賀某身無長物,只好把自己賠給喬四姑娘了。”

  喬慈的眼睛酸脹得厲害,有意岔開話題:“張端這人向來行蹤不定,上次茶樓會面之后我便沒了他的消息,他興許離開安和城去別處了。我若知曉他的下落,必定第一時間告知你。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切莫沖動行事。”

  “嗯。”他應(yīng)下來,“以后都聽你的。”

  思忖片刻,他又說:“王媽私下里都告訴我了,她說你的病是十年前落下的。當(dāng)初母親帶我坐船離開揚(yáng)州,你到碼頭追我們的船,失足掉到河里溺水,后來身子又變差回去。我不管你現(xiàn)在的身體是個什么狀況,我只要你安心和我在一起,不要再把我推出去。便是閻王爺親自來收,我也不會讓他把你帶走。”

  她抬手撫他的發(fā),他的一頭短發(fā)很是濃密,摸起來時微微有些扎手。

  眼里的淚意終于消散,喬慈笑著說:“那你以后要聽話。”

  賀忱回了一趟暢春班,把一身行頭和近幾年攢下的積蓄交還戲班班主,懇請班主放他離去。班主沒多做挽留,只感嘆暢春班從此又失去一位角兒。賀忱再三道過謝,回自己的房間打包東西。

  阿秀蹲坐在門口,一雙眼哭得紅通通的。賀忱把一包銀元放到她懷里:“阿秀,你聽我的話,明天一早坐船去蘇州,那邊會有人接應(yīng)你,照顧你。我原本打算送你坐船后就離開這兒的,可現(xiàn)在我哪兒也不想去了,我只想待在她身邊。”

  他是七年前拾到阿秀的,那會兒她還小,無父無母,呆呆地蹲在街角乞討。賀忱覺得她可憐,丟了一個銀元給她,她仿佛認(rèn)定了他,赤著一雙腳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暢春班。賀忱沒法子,只好請求班主收下她,平素讓她做點(diǎn)端茶倒水的活。

  阿秀仍在哭,淚珠一顆接一顆滾落,賀忱一狠心,快步出了院子。

  7

  賀忱再次聽到阿秀的消息是在四月末,他在藥鋪當(dāng)學(xué)徒,既然已許諾過喬慈要娶她,他便干脆和過往斷得干干凈凈,另謀生路。好在他年少時曾隨母親學(xué)過中醫(yī),如今還能派上一些用場。

  阿秀常戴的珍珠耳環(huán)和沈小姐的帖子一同送過來,沈慧羅邀他去自己的小洋房敘舊。送信的小伙計(jì)面生,還替沈慧羅捎了一句話:“若想那啞女活命,賀老板請速來。”

  她并沒有聽從他的安排去蘇州上女子學(xué)堂,而是被沈慧羅擄走了。

  聽他講述了事情的始末,喬慈安撫了他一番,又催管家繼續(xù)打探沈小姐那邊的消息。

  賀忱心里焦急,屋外草叢中蟲鳴聲聒噪,他索性披衣起身,打開房門。

  院子里站著一人,她將兩手?jǐn)n在袖中,靜靜地賞月。

  賀忱放輕腳步朝她走去,攬她入懷。

  暮春的晚風(fēng),攜花木的清香撲面而來,又帶著些微燥熱,他突然開始期待安和城的夏天。喬慈知曉背后的人是他,便說:“那日我去梨園看戲,意外地見到你出現(xiàn)在戲臺,你唱的是一出“霸王別姬”。我很喜歡那出戲,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來找你,才會生出后來諸事……”

  他加重手臂的力氣摟著她,仿佛要把她永遠(yuǎn)禁錮在懷里:“以后我只唱給你一個人聽。”

  “不許騙我。”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今天看到你因?yàn)樾愎媚锏氖率种钡哪?,我分明是有幾分不快的,卻又羨慕她。在你平生最落魄時,是她陪著你,所以你才會那樣珍視她,這些我都明白……”

  他仿佛感知到什么,打斷她:“以后的幾十年,我要你陪著我,一直到六十歲、七十歲、八十歲,等到我們鬢染霜色,兒孫滿堂,到那時我才會放過你。”

  “我答應(yīng)你,阿忱,我會努力活到那個歲數(shù)。”喬慈閉上雙目,“你也要答應(yīng)我,若非突然情況,千萬不要和沈小姐正面起沖突,我會想法子把秀姑娘給救出來。”

  她收到消息,是張端唆使沈小姐綁走阿秀的。上次茶樓的事,張端一直記恨在心,可喬家名下產(chǎn)業(yè)尚在,喬家在安和城素有威望,他暫時沒法動喬慈,于是便來對付賀忱。當(dāng)年還是喬家賬房小伙計(jì)的他貪財,害賀忱的父親慘死他鄉(xiāng),如今賀忱回來了,他怎能不懼怕?

  喬慈萬般思慮,唯獨(dú)算漏了一點(diǎn)——張端此人心狠至極。

  兩日后,賀忱又收到帖子,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只帶血的耳朵,精致白皙的耳垂上戴著珍珠耳環(huán),米粒大小,與上次收到的是一對。

  賀忱終是獨(dú)自赴約,動身前,他找人買了一把手槍。他早年間混幫派,與人斗狠爭地盤,對槍械了如指掌,后來投入梨園學(xué)唱戲,一點(diǎn)點(diǎn)消磨了戾氣,淡了心思。

  喬慈知道時并不算晚,她命管家備車趕去沈小姐的住處,臨去前還不忘托管家給喬越帶了一句話。

  天邊懸著紅彤彤的落日,小城沐浴在落日余暉里,阡陌街道熱鬧如常,青瓦屋頂升起裊裊炊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黃昏。

  隨她同去的王媽率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驚呼:“火!城東起了火!”

  隔著車窗玻璃,喬慈向那處望去,火勢迎風(fēng)漸長,幾乎映紅了半邊天。

  她清楚地記得,沈小姐住的小洋房,就在城東。

  8

  聽沈家下人說,這場火是沈小姐自己點(diǎn)著的。她吸食了太多阿芙蓉,與賀忱爭執(zhí)不下,便點(diǎn)燃了窗簾。

  火勢很大,救火車還未趕來,沈家下人一桶桶往里潑水,然而這法子并不奏效。

  喬慈瞧見遠(yuǎn)處一位仆婦手里抱著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穿著銀紅色的衫子,滿面血污,缺了一只右耳。喬慈朝著她們走去,急忙問仆婦:“里頭可還有人?”

  “小姐和賀老板還在里頭,賀老板把這位姑娘帶出來后,又沖進(jìn)去救小姐,半個鐘了還不見出來。”仆婦囁嚅著答道。

  喬慈讓司機(jī)把阿秀背走,又向沈家下人討來一床浸過水的被褥,披在身上。

  王媽不讓,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腕:“四姑娘,里頭太兇險了,莫要進(jìn)去。”

  她一根根掰開王媽的手指,柔聲說:“王媽,我會把他平安帶回來的。”

  小洋房的二樓完全燒著了,一根坍塌的柱子倒下來,喬慈躲過,快步往里走去,高聲喚賀忱的名字。

  許久后才傳來一絲回應(yīng):“我在二樓找到沈小姐了,馬上便下來。”

  濃煙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跌跌撞撞地向樓梯口走去,意外地見到一具尸首。張端仰面躺在樓梯上,身中數(shù)槍。

  賀忱開槍打死了張端,張端拋下神志不清的沈小姐獨(dú)自逃命,與賀忱正面迎上。賀忱扣動扳機(jī),每一槍都精準(zhǔn)地打中要害。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是賀忱背著沈慧羅下樓了,她無暇再顧及這些,匆匆迎上前去。

  賀忱一張俊臉被熏得焦黑,怔怔地望著她,見她不顧危險執(zhí)意闖進(jìn)來,他分明應(yīng)該生氣的,可現(xiàn)下他連一句責(zé)怪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的視線比漫天火光還要熾烈,喬慈被他盯得不自在,笑了笑:“走吧,這房子快塌了。”

  賀忱背著沈小姐走在前頭,她便在后頭跟著。

  火勢很快蔓延到一樓,大件家具燒得噼啪作響,他依稀聽到一聲不同尋常的響聲,凝神想要細(xì)聽,那響聲早已消弭。身后的喬慈低聲催促:“阿忱,莫耽擱了,趕緊把沈小姐送出去。”

  因著她這番話,他到底沒有駐足回望。

  待他出了小洋房,把沈慧羅交給沈家下人,這時才發(fā)現(xiàn)喬慈沒有跟上來。

  賀忱折回去尋她,她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攤殷紅的血蜿蜒向遠(yuǎn)處。他霎時明白自己聽到的那陣響聲是什么了,是一聲槍響。張端沒有死,他失血過多昏迷,清醒過來便開槍打中了喬慈。他抱著喬慈就往外跑,她似乎恢復(fù)了一些意識,輕聲道:“阿忱,張端那一槍打中了心臟,我活不成了。”

  他沒答話,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從前喜讀閑書,無意間曾讀到過阿難尊者的故事。”她褪下手腕上那只翡翠鐲子,再沒了力氣,倚在他懷里。

  “小慈,再撐一會兒,大夫很快就來了,等你好些了再給我講阿難尊者的故事,好嗎?”他近乎祈求。

  “我很累。”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這些年我一直很累。”

  出口就在前方,王媽和喬家司機(jī)都在等著他們??伤蝗恢共剑蛟诘厣?,低頭親吻懷里的喬慈:“你睡一會兒,到時我叫你。”

  得了他的準(zhǔn)許,她慢慢閉上雙目,嘴角銜著淺淺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睡了過去。

  一行淚滾落,他毫無征兆地失聲痛哭,就好像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

  民國二十三年的這場火,將他的余生焚為一抔灰燼,從此日日夜夜盤踞在他的記憶里。

  尾聲

  民國三十年,賀忱再遇故人。

  喬越送新婚妻子歸家省親,途經(jīng)揚(yáng)州,便去探望了他。

  他已在城中開了間藥鋪,生意興隆。他孤身一人,膝下無子無女,閑時便讀佛經(jīng)。

  曾有一個廣為流傳的佛經(jīng)典故,阿難尊者喜歡上了一個女子,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這女子?阿難尊者說,我愿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fēng)吹,五百年日曬,只求她從橋上經(jīng)過。

  多年后他從書中讀到這則故事,明白了她的心意。她待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于是,民國二十三年,他定居揚(yáng)州起始,再未開嗓唱過一出戲。

  喬越贈他一副刺繡,繡的是一枝青梅,乃是她當(dāng)年所繡。

  “姐姐動身去沈家前曾交代我代她照顧先生。”喬慈神色黯然,“姐姐說,她自知時日無多,所做的一切,皆是盼先生放下前塵,這是她的選擇,亦是她所堅(jiān)守的善。”

  可無人成全她的十?dāng)?shù)載等候與深情。

  賀忱將視線從刺繡上挪開,賬房先生三歲的小女兒在院子里放紙鳶。他定定地望著小姑娘,卻透過漫漫時光,見到另一人的模樣。

  三歲時與他兩小無猜的喬慈,十三歲孤身來碼頭追他的喬慈,二十三歲與他道別時的喬慈。

  她永遠(yuǎn)地把他拋棄在了那場大火里,他日夜忍受烈火噬骨的痛楚,卻不能荒廢這漫長余生。等到鬢染霜華時,他才敢去見她。

  十年舊約,江南故夢,一朝空。

  文/歸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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