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電話那頭的朋友對我哀嘆。“嗯，果然不失五柳遺風，吐槽都是高士風范。”我打趣著回應。

　　“不想一輩子被乙方身份困死，你幫我引薦到甲方去工作吧。”能嘲笑對方畫風突轉，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挖苦的機會：“剛剛還風霜高潔，怎么瞬間落入俗套？”“何況今年宏觀大勢在這里，甲方也不輕松。就像楊治在《蒼云古齒》中寫的：廟堂既高，簫鼓老也；燭淚堆紅，幾人歌吹？看似光鮮的位置也不好坐啊。”斗嘴時喜歡乘勝追擊，我在幾個文友面前一向如是做派。

　　“甲方總歸是爸爸。”他這短短的一句讓我陷入片刻沉默后訕笑以答?，F(xiàn)實的確如此。一定的區(qū)間內，當產業(yè)鏈往下游走、鄙視鏈卻往上端爬，這種撕裂已經(jīng)讓世人習以為常。莫道“甲方心態(tài)”是廠商、公關和媒體生態(tài)圈中最染傲氣的“終極心態(tài)”，從主機廠到一二三四級供應商，供應鏈便幾乎等同于鄙視鏈的分布，也已經(jīng)是業(yè)界常態(tài)。高樓廣廈，仰慕繁眾；基石土木，艷羨寡寥。愈是側重集成、掌控資源的所在，則愈是被視為個體職業(yè)生涯的終極歸宿。反之，扮演產業(yè)支持者甚至社會大機器的“零件”角色，則多半被視為“墊腳石”，未可久留。君不見，我們有多少制造領域的從業(yè)朋友，逐漸從零部件公司跳槽至整車企業(yè)；亦有熟人在脫離甲方環(huán)境之后，于媒體的池塘里轉了一圈，又復回歸整車的浩瀚海洋，哪怕是造車新勢力……

　　記錄、揭示和批判易如反掌，而當事抉擇卻困頓兩難。評論者終究不比當事人——口舌之快和切身利益相較，前者終究更像是鍵盤俠的酣暢，而不如后者深入親歷者的肝腸。是故，在偶有逗趣甚至譏諷的同時，我對這些朋友的取向并不缺少理解和尊重。常言道“罪不責眾”。然而體恤個體之余，卻恰恰要批判“廣廈眾羨，基石罕憐”的整體思路。拿破侖那句名言業(yè)已成為古今中外十大雞湯之一：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然而有多少人曾想過，一支軍隊倘若只有將帥而無兵卒，則是一盤戰(zhàn)力萎靡的散沙。人材和其他資源因取向觀念而出現(xiàn)“朝上”流向，業(yè)已成為中國汽車產業(yè)在零部件供應商這個環(huán)節(jié)孱弱的因素之一，與歷史成型和內外分工的根源共同決定了當前國內“根系薄弱”的局面。

　　根基體系有多重要？莊子早就用“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提醒過世人，根基的重要性應被置于何種地位。而在美國，則有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第十五任主席戈登·比特納·辛克雷（Gordon Bitner Hinckley）的箴言：“孱弱根基，難撐大廈（You can’t build a great building on a weak foundation）。”

　　更不用提人人都對老子的那一段“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耳熟能詳，深憶成誦。

　　根系的發(fā)達，是大樹參天的根本，而零部件能否崛起，對決定汽車行業(yè)能否雄起發(fā)揮了關鍵作用。當你得知奧迪新一代quattro ultra就是麥格納Flex4四驅作為藍本時，當你了解到博格華納、霍尼韋爾、石川島播磨對渦輪增壓形成的技術壟斷時，中國呢？延鋒殺入全球零部件供應商前20強，濰柴、福耀、萬向等已在海外打響名聲，終究更像是一種慰藉的列舉，而與中國汽車產業(yè)的理想地位和雄心壯志并不匹配。

　　在《后漢書·郭太傳》打開的書頁里，我知道再翻一章過去便是范曄凝煉了許久得出的八個字：“墻高基下，雖得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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