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板早就不當老板了，大家沿用從前的稱謂，一來是喊慣了，二來是也算尊稱。每次聽到，他也有點傷感。這些年過得不太如意，原來的生意停擺了，后來投資又失敗，缺口就更大了。每一年都在找事情做，但多數(shù)時候都無功而返。

　　前幾年體檢發(fā)現(xiàn)身體也不怎么樣了之后，他就徹底斷了找事做以及東山再起的念想。隨之而來的是精氣神也每況愈下。

　　昔日朋友幾乎斷絕了來往，微信開通三年了，都沒有給人點過贊。老同事街坊或是連襟之類的親戚有時會發(fā)個客套話來，他也基本不想回話。

　　有什么好聊的，各種乏善可陳，錢沒有掙到，身體也垮了。沒有新鮮的事情，只有陳腐的過往。交際應酬再也不想開展了，就老老實實守在家里，貓在廚房，把碗筷洗干凈之后再擦拭好案板臺面上的每一滴水漬好了。

　　比起其他家務活，他更喜歡整理廚房，因為鍋碗瓢盆，掛的擺的都可以按著自己的心意陳列，并滋生出一種讓人寬慰的秩序感。

　　除此之外，其他的人和事就很少有可以服服帖帖歸自己管理的機會了。

　　最起碼，兒女的婚事都沒有聽取他的意見。大兒子差不多同時間段相親的兩位姑娘，丁老板更傾向于沒有被選中的那一位。因為姑娘活潑，外向，直言直語的感覺令他覺得有利于家庭建設，沉悶枯燥的生活需要一些風風火火的元素中和一下。

　　但是姻緣這種東西，都是此一時彼一時。稍微晚了一個節(jié)拍，形勢就截然不同。兒子沒有什么掙扎感地選了斯文內(nèi)斂的那一位—如果沒有同時出現(xiàn)，稍微早幾天出現(xiàn)就好了，丁老板有時忍不住要假想一番。

　　姜是老的辣，他雖然投資搞砸了，但觀察力還在。內(nèi)斂的兒媳并不好溝通—確切地說，幾乎不跟他們溝通。她依然文靜乖巧，文靜得讓丁老板很看不上兒子的品位。“文靜就是乏味，什么動靜也折騰不出來，只好文靜。傻小子。”他搖頭嘆氣。

　　小女兒是丁老板托付了厚望的人物。她本來可以沿著學霸的路子走下去，天資過人，卻完全無視著自己的天分。感情沖昏了頭腦，早早結了婚，但也沒有嫁個像樣的人物，找了個大10歲的廣東佬而已。一手順子拆開了打。

　　雖然生活還可以，收入也不錯，但是未免太稀松平常了，這種男的有什么稀奇的，還沒有做家務的習慣。“哪個讀過初中的女孩找不到一個大10歲的男人？完全就是浪費，瞎了。”

　　一想到聰慧的女兒也要像他一樣把時間用在收拾碗筷、擦拭桌面這些瑣事上，他心里的怨念還挺深的。

　　這些都是悶拳，打在心口上。一世英名，見多識廣，那又怎樣，該走的下坡路沒有少走一截；自詡老練，不喜歡木訥的，不喜歡小家子氣的，喜歡機智的，志存高遠的，對人的判斷很少失手過，又有啥用？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能夠如愿。

　　也沒有什么資格再說別人，自己已經(jīng)這樣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nèi)グ伞?/p>

　　他試著這樣安慰自己，這一招心理建設，有時候能管點用，有時候又讓人百爪撓心。

　　比如眼下，年關將至，兒子女兒攜家眷就要登門，據(jù)說他們還要攜帶上親家—兒子要盛情邀請他的岳父和岳母，一個寡言的老頭和一個碎嘴的老太太，女兒也可能要跟風帶一個婆家人過來，一起過個歡樂的、大團圓的新年。有什么必要嗎？老父親像是喜歡這樣鬧哄哄場面的、具備包容心的人嗎？來不及阻止，缺心眼的兒子已經(jīng)宣告了他的決定，更加缺心眼的親家居然也欣然應允，準備前來。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他們將齊刷刷地來到丁老板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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