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口水都流出來啦

　　18歲的時候，我迷戀金庸和季一。迷戀金庸，是因為季一。而喜歡季一，并沒有天大的理由。用文青的話來說，可能僅僅是因為他穿了一件我喜歡的白襯衫。路明遠(yuǎn)說我矯情，我埋頭看書，沒理他，反正他時常這樣損我。

　　和很多陷入單戀中的女生一樣，我時常在夕陽的薄影里，對著季一的背影發(fā)呆。路明遠(yuǎn)總是出其不意地冒出來，變戲法般地從口袋里掏出棒棒糖遞給我，撇撇嘴說，喂，口水都流出來啦。

　　一個男生喜歡你，怎么可能感覺不到呢？所以我當(dāng)然知道，路明遠(yuǎn)喜歡我。除了損我，路明遠(yuǎn)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拽著我去巷子里的小菜館吃飯。老板娘是他小姑，小姑做的咕嚕肉很好吃。路明遠(yuǎn)對小姑撒嬌說，陳懷美是我哥們，你要給個親情價。店里的人沖我們曖昧地笑，路明遠(yuǎn)看我的眼神，分明有掩飾不掉的寵溺。

　　那段時間，我總是很悲傷。青春都快用完了，我還在玩暗戀。有時在夕陽的余暉里，看著人群中的季一，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那些像泉水一樣冒出來的淚水，嚇壞了路明遠(yuǎn)。然后，他自作主張地替我去表白了。

　　那天之后，上完晚自習(xí)，季一在校門口等我。季一說他打架輸給了路明遠(yuǎn)，履行約定送我回家，讓我別誤會。哎，聽起來真悲傷，而路明遠(yuǎn)真是個傻瓜。有時看著他為我著急皺眉的樣子，我的心里會呼啦啦地吹過一陣風(fēng)。但下一秒，我又會忍不住想起金庸在《白馬嘯西風(fēng)》里的句子，“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

　　有些人就是沒辦法喜歡啊，就好比，在季一的愛情劇本里，女主從來就不是我。高考后，季一去香港念大學(xué)。他以溫潤儒雅的樣子，殘留在我的青春里。

　　而我和路明遠(yuǎn)的大學(xué)，隔著1200公里。

　　陳懷美，你想什么呢

　　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時常窩在學(xué)校的機(jī)房里給季一寫信。說一些有的沒的，并不奢望有回復(fù)，只覺得那些飽滿的情緒，需要一個出口。

　　我在第10封郵件里寫：季一，今天在食堂看到一個男生的背影，和你很像。

　　我在第55封郵件里寫：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

　　機(jī)房里空氣不好，我的鼻炎又要加重了。我改了個簽名，要是有臺電腦就好了?？晌覜]想到，因為這句話，第二天，路明遠(yuǎn)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樓下，他的手里抱著筆記本。路明遠(yuǎn)看著我，傻笑著說，陳懷美，我?guī)湍銓崿F(xiàn)愿望啦。當(dāng)一個男生坐了8小時的火車，將他剛買不久的電腦，千里迢迢送到你面前的時候，要說心里沒有任何觸動，肯定是騙人的鬼話。

　　我請路明遠(yuǎn)吃飯。兩人默契十足地點了咕嚕肉，菜上來的時候，路明遠(yuǎn)說，以后我做給你吃。他說得那樣自然，我有些恍惚。路明遠(yuǎn)好像越來越愛嘮叨了。我送他去火車站的時候，他一直在說話。

　　他說，陳懷美，你要按時吃飯。他說，陳懷美，下次見到你，我給你燒咕嚕肉。還有，陳懷美，要是有人欺負(fù)你了，給我打電話。關(guān)于喜歡，或者愛，路明遠(yuǎn)沒有沾上半個字眼，但他眼神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某種平衡幾乎就要被打破了，我有點害怕，所以路明遠(yuǎn)轉(zhuǎn)身的瞬間，我叫住了他，支支吾吾地說，以后……別這樣了。

　　還有，電腦的錢，我湊夠了就還你。

　　路明遠(yuǎn)愣在那里。三秒鐘后，他故作輕松地說，嘿，陳懷美，你想什么呢？嗯，我就是習(xí)慣了關(guān)心你。以后不會了，我還要追校花呢。好啦，我走啦。

　　說完，他轉(zhuǎn)身，再也沒有回頭。那句“習(xí)慣了”，讓我動容了很久。是有很多被打動的瞬間吧，但片刻的心動后，又變得異常清醒：這一點點的感動，并不足以撐起一場愛情。我好像過早地知道，在一場愛情里，如果你不是很愛一個人，幾乎很難在以后的時光里，去忍受愛情的千瘡百孔。

　　而這一年的冬天，我的信箱里收到季一的回信，他說，陳懷美，對不起，以后別這樣了。

　　我和路明遠(yuǎn)都成了愛情里的loser。

　　突然被馴服了

　　我時常想，要在怎樣的狀態(tài)下，我們才會愛上自己不是一眼就喜歡上的那個人？

　　2014年夏天，路明遠(yuǎn)在傍晚的黃昏里給我打電話，用他慣有的清涼溫和的聲音說，陳懷美，我來上海啦，要不要出來見我？那個聲音穿過漫長的時光隧道，從滿是青春的回憶里走出來。我們好像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坐下來說說話了。上一次見面是在小城，兩人在街頭匆匆一瞥。

　　安福路的咖啡館，我穿棉麻長裙，欣然赴約。路明遠(yuǎn)說新工作在徐家匯，做預(yù)算工程師，待遇還湊合，再努力兩年，也許就能買個小居室。他說著說著，突然看著我說，陳懷美，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我臉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這是路明遠(yuǎn)第一次說，他喜歡我。然后，他又說，陳懷美，其實我很好啊。你看，比我好看的沒我幽默，比我幽默的沒我好看，不如收下唄。我無辜地擺擺手，可是，好看和幽默都不是我的第一選項呀。看著路明遠(yuǎn)啞口無言的樣子，我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黃昏的暮色里，我和路明遠(yuǎn)在超市里買了食材，去了他的小公寓。他說要給我做咕嚕肉和鯽魚豆腐湯，他說他已經(jīng)練習(xí)五十遍了，不會讓我失望的。

　　路明遠(yuǎn)打開家門的時候，我有點小意外。簡單的一居室，有漂亮的落地窗，窗簾是夢幻的淡紫色，桌上的花瓶里養(yǎng)著一束茉莉花，廚房里鍋碗瓢盆各司其職。這應(yīng)該是我見過的，最干凈整潔的男生公寓，沒有之一。

　　我坐在布藝沙發(fā)上，翻路明遠(yuǎn)的財經(jīng)雜志，隔著時光，看一個男人的成熟和穩(wěn)重。當(dāng)路明遠(yuǎn)系著圍裙，將咕嚕肉和鯽魚豆腐湯端上桌的時候，我一下子有了濃厚的煙火情緒。而我在那樣柔軟的畫面里，突然被馴服了，像是看到了愛情。

　　我已經(jīng)27歲了，有一個年齡相當(dāng)，樣貌尚可，對生活有品位，每個月會買一本財經(jīng)雜志的男人，說他這些年心里一直都有我，我要不抓住，可真是矯情。

　　那你以前是什么

　　我答應(yīng)路明遠(yuǎn)那天，他在微博，微信，甚至都快要沒落的人人網(wǎng)，大張旗鼓地宣布了這個消息。而路明遠(yuǎn)配的文字是，陳懷美，從此我是你人生劇本里永遠(yuǎn)的男一號。

　　我笑著問他，那你以前是什么？他回我，男二呀，你看我多勵志，男二升級為男一。

　　我被逗樂了。

　　春天的時候，我決定搬去路明遠(yuǎn)的公寓。有個人一起吃早餐，有個人陪我喝第二杯半價的咖啡，有個人將他的工資卡交給我，而我在這個人的心里當(dāng)了多年的女神，我篤定他會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我。

　　愛情最接地氣的時候，我和路明遠(yuǎn)時常坐在一起，將工資卡里的數(shù)字加起來，盤算著春天去買房，秋天去結(jié)婚?？啥斓臅r候，我們的愛情卻枯萎了。后來我才意識到，在我答應(yīng)路明遠(yuǎn)的那一瞬間開始，愛情就在走下坡路。

　　原來路明遠(yuǎn)也會眉頭緊皺，極為不耐煩地說，陳懷美你不應(yīng)該這樣。原來將我捧在手心里的路明遠(yuǎn)，也會在我和他吵架后，將我一個人扔在大街上。有時好像也并不是天大的事，可我的心變得很小很小。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路明遠(yuǎn)呀，電視劇里的男二號不是時刻都忠貞不渝地守護(hù)他的女神嗎？

　　我在往日的時光里，習(xí)慣了路明遠(yuǎn)將我捧在云端，所以稍有怠慢，我就會下意識地猜測，他是不是不愛我了？我習(xí)慣了他一分不差，半分不少地愛我，便不能接受那份愛有一分一厘的少。我習(xí)慣了他給我的暖，便受不了一點點的冷。

　　對路明遠(yuǎn)，我好像格外苛刻。我想可能是我忘了，路明遠(yuǎn)在我的劇本里，已經(jīng)換了身份。

　　也許我就要失去他了

　　2015年春天，我和路明遠(yuǎn)的愛情不可避免地走向窮途末路。我原本以為，心意沉沉地愛一個愛而不得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事。愛過路明遠(yuǎn)之后，我才知道，和男二號在一起也挺難的。而我在18歲那年堅持的愛情理論，放到28歲也并沒有錯。

　　如果不是足夠喜歡一個人，即便這個人有99%的好，剩下的1%都有可能摧毀一切。我和路明遠(yuǎn)的最后一次爭吵，是因為一盤咕嚕肉。我只是說，油放得有點多，糖放得有點少，味道沒以前好，路明遠(yuǎn)的臉色可真是難看。他表情憂傷地看著我，問我，陳懷美，你真的愛我嗎？

　　我抬頭看他，昏黃的燈光下，路明遠(yuǎn)看起來有點陌生，他說，我今天五點半出門，開了一天的車，晚上七點才到家。我總覺得，如果你愛我，至少會心疼我，至少不忍心對著我辛苦做出來的菜挑毛病。陳懷美，有時我覺得挺累的。我低頭看他的鞋子，心里想著，也許我就要失去他了。三天后，我失去了他。是誰說，上海最好的分手地點，一定是在人民廣場。因為那里人來人往，兩人在街頭分別后，很快就會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繁花似錦的春日午后，我和路明遠(yuǎn)說完再見后，我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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