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還招酒一盞，祝你嬌妻佳婿配良緣

　　突如其來的愛意像一顆石頭

　　凌晨一點，李如露坐在北京街頭的公共自行車上。那一整排橙色的自行車，都被鎖在公共自行車架上，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有車駛過發(fā)出光亮。自行車對面的商場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像一只蟄伏在黑夜中的巨大動物。只要等到天亮起來，它會重新顯露出巨大的力量，明亮寬敞的商場，干凈整齊的進口超市，還有商場前的小廣場會有噴泉、玩耍的小孩、逗狗的老人。

　　來北京前，李如露從來沒有喜歡過這樣庸常的世界。

　　這一天，她工作的廣告公司，整棟樓層燈火通明，大家都在一起趕著完成一個重要的案子。她只是一個新進公司的小文案，工作早已完成，只是等待著隨時可能需要的配合，困得怒意四生。

　　當她被主管告知可以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零點四十四分。她的住處離公司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她走在每天必經(jīng)的路上，路過她喜歡的商場時，心中的怒氣消散，一股委屈涌上心頭。她爬上那些安靜的自行車，好像和它們?nèi)跒榱艘惑w，漸漸平靜下來。

　　傅歷生在不遠處停下來的時候，李如露心里咯噔了一下。傅歷生是公司里的設計總監(jiān)，和她隔著層級，幾乎沒有過正面的交流。要不要打招呼？要不要下車？要不要解釋？他會不會根本不認得她？

　　她的腦子里閃過很多混亂的念頭，還來不及反應。傅歷生就站在空蕩蕩的馬路中央，突然在黑暗中笑了起來。

　　他也爬上了一輛自行車，和李如露的那輛隔著兩輛車的位置。那一瞬間似乎只有幾秒鐘，卻被分解成了慢動作，有一種漫長的時光感，李如露仍然愣在車上。

　　黑夜中靜悄悄，他們都沒有說話，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暗夜中的空氣似乎被一顆石頭砸中，蕩出一層層漣漪，一直蕩到了李如露的心里。

　　一個人的傅歷生

　　北京剛剛下過雨，體育場的紅色跑道上積了水，李如露即使努力避開積水，跑鞋還是很快就濕了。操場大部分都隱在黑暗中，只有看臺的那一側打開了照明燈，光很亮。操場上不只李如露一個人，但她一個個望過去，沒有找到傅歷生。

　　李如露和傅歷生的住處很近，自從她知道傅歷生晚上會到體育場跑步后，她就經(jīng)常能在晚上跑步的時候遇見傅歷生。跑步時，她不和他搭話，只是一直默默地跑在他的身后。他的頭發(fā)有點長，在跑步的時候會綁成一個小辮子。李如露看著他的背影也覺得快樂。

　　跑步結束后，他們會步行一段共同的路。傅歷生話很少，李如露就給他講自己養(yǎng)的貓。那只貓是到北京后才領養(yǎng)的，還很小，但和她很親近，每天早上都會用舔臉的動作叫她起床。她說話的時候，傅歷生總是笑笑的。可是這一天，李如露沒有找到傅歷生，跑得失魂落魄，直到在要離開的時候才在入口處遇見了他。李如露毫無來由地紅了眼眶，沒有打招呼就走了。

　　他們說，傅歷生和公司的總經(jīng)理在一起過，不過總經(jīng)理早就已經(jīng)結婚了，倒是傅歷生一直單身。每天中午的散步時間，就是公司的八卦大會。

　　李如露只見過公司的總經(jīng)理幾次，是一個有著大波浪卷，穿著長裙和高跟鞋來上班的性感女郎，很美，美得不像是一個廣告公司的總經(jīng)理。

　　他們的公司在一棟居民樓里，四層樓都是他們的，還在旁邊租了一間小屋來當食堂。辦公樓里有很大面積的休息區(qū)，游戲、零食無限量供應，雖然其實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享受。

　　每天吃完午餐，李如露就會繞著小區(qū)散步，偶爾會遇見一個人散步的傅歷生。比起心疼她自己，李如露更心疼傅歷生。

　　我抓住世間的假象沒抓住你

　　李如露向傅歷生告白的那天，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公司剛剛結束了一個大案子，大家都很高興，約著公司集體出游，去一個郊區(qū)的湖邊釣魚燒烤。那天總經(jīng)理也在，傅歷生總是站在她的身邊，笑得很溫柔，甚至看起來像是年輕了許多的一種笑容。那天的北京，難得天氣極好，秋天的午后有一種懶洋洋的溫暖。李如露卻有一種舒服的疲倦感。

　　在天色暗下來以前，總經(jīng)理先離開了，傅歷生就一個人在湖邊釣魚。李如露也跑去釣魚，可惜性子太急，坐了一會兒就待不住，忍不住找傅歷生說話。傅歷生對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后指指其他同事，讓她去找他們玩。李如露不甘心地放下釣魚竿，跑來跑去給傅歷生拿烤串吃。同部門和她一起入職的同事，站在燒烤攤旁時，拿手肘撞了撞李如露。她壓低聲音說，李如露，你討好傅總監(jiān)也不能這么明顯啊，不怕大家擠兌你嘛。李如露嚇了一跳，環(huán)顧四周注意大家的臉色，才發(fā)現(xiàn)大家的笑容都諱莫如深。

　　李如露后知后覺，她只是擔心傅歷生不喜歡她，她從來沒想過其他的可能。當天色暗下來，天空中難得能看見一些星星，大家都顯得有點開心。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李如露第一次被抽到的時候，她選擇了大冒險，大家還很客氣，讓她唱一首歌給大家聽聽。

　　那些日子里她耳機里始終單曲循環(huán)著陳粒的《奇妙能力歌》，“我看過沙漠下暴雨，看過大海親吻鯊魚，看過黃昏追逐黎明，沒看過你……我想要更好更圓的月亮，想要未知的瘋狂，想要聲色的張揚，我想要你”。

　　但李如露第二次被抽到的時候，只能選擇真心話，大家就問，剛才那首歌最想要唱給誰聽。李如露的腦子還來不及反應，目光就已經(jīng)落到了傅歷生的身上。傅歷生的目光淡淡的，正望著她，絲毫沒有閃避。李如露喝了很多口酒，壯著膽子向傅歷生告了白。傅歷生的目光深邃，就像大海一樣波瀾不驚。

　　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

　　提交離職申請的那一天，李如露第一次接到傅歷生的電話。

　　他們約在李如露常去的一家居酒屋，就在王府井大街附近，但是隱藏在小巷子里，與一旁的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老板在日本待了十幾年，回國后開了這家店，梅酒很正宗，有很多熟客，喝到高興處還會有人唱歌有人彈吉他。這是李如露來北京后找到的最自在的一個地方。

　　李如露坐在傅歷生面前不停地說話，傅歷生沉默良久后才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任何人而做選擇，你要為自己的未來著想，我們已經(jīng)剛剛通過了你的試用期?！?/p>

　　李如露望著坐在對面的傅歷生，他那么真誠又溫柔。在遇見傅歷生以前，李如露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她似乎總是比同齡人聰明太多，看得太透，那種甜蜜又別扭的愛戀在她眼里顯得很幼稚。也許就像她父母給她取名字的用意那樣?！耙磺杏袨榉?，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p>

　　是啊，如露又如電，她對傅歷生那莫名其妙的愛意，也許很快就會消散的吧，但是如果她每天都可以看見他的話，她沒有自信可以做到。

　　這一夜，李如露沒有再喝醉，只是微醺，聽到屋外忽如其來的大雨落在雨棚上發(fā)出驟響。

　　前幾日，她雖然醉了，但是傅歷生背著她上樓的記憶她仍然記得，只是沒有切實的感知，仿佛是懸浮在傅歷生身上。睡到一半的室友出來接她，本來還有點怒意，但因為她醉得從傅歷生身上直接向后下腰摔倒的時候，室友笑得清醒了過來。第二天室友告訴她的時候，她也笑了。她都記得。她記得，傅歷生低聲地對她說，對不起。真是溫柔的男人啊。她想她還是賺到了，人渣這么多的世界，她隨便喜歡上的一個都是這樣好的人。

　　風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李如露正式離職的那天，幾位比較熟悉的同事請她吃了一頓飯。

　　宴席散了以后，李如露走在北京的街頭，冬天就快要來了，她來到北京才過了半年，卻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飯桌上大家說起傅歷生和總經(jīng)理的故事。大學同學，識于微時，相愛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總經(jīng)理卻和別人結了婚，后來一直流言滿天飛，他們從來也沒有做過任何澄清。

　　她在微信上最后一次給傅歷生發(fā)了消息，是陳粒的另外一首歌《性空山》。“一兩祝你手邊多銀財，二兩祝你方寸永不亂，半醒半醉日復日，無風無雨年復年?；ㄖ€招酒一盞，祝你嬌妻佳婿配良緣?！?/p>

　　她曾做過一個夢，夢里的傅歷生把頭發(fā)剃成了平頭，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十歲，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平靜的喜悅。他身邊站著一個人，青春肆意地笑著。

　　她知道那個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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